林微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身下破旧的草席往上钻，隔着一层粗麻布短褐，仍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不是实验室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低矮的、结着蛛网的木梁，梁上悬着一盏缺了口的陶灯，灯芯早灭了，只剩一圈黑渍。
“嘶……” 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右手肘传来一阵钝痛，低头一看，手肘处的皮肤擦破了，结着暗红的血痂，周围还有些肿胀 —— 这不是实验室事故该有的伤，她记得当时被冲击波掀飞时，明明是后背先撞的墙。
陌生的痛感让林微瞬间清醒，她环顾西周：这是一间极小的土坯房，墙面斑驳，角落里堆着几捆干枯的柴禾，唯一的 “窗户” 是木板上挖的一个方洞，糊着的麻纸破了大半，冷风正从破洞里灌进来，带着一股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气息。
这不是医院，更不是学校。
林微的心猛地沉下去，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方洞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 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土路，路两旁是错落的土坯房，远处能看到几棵高大的槐树，枝桠光秃秃的，显然是冬天。
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路上走的人：男人穿着束腰的长袍，头戴黑色的幞头，女人梳着双环髻，穿着及地的襦裙，手里提着竹篮，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 不是方言，是完全陌生的音节，却又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律。
“这是…… 哪里？”
林微的声音发颤，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拿手机求救，却只摸到了一把粗糙的麻绳 —— 她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不是实验室的白大褂，而是一件灰扑扑的短褐，裤子是窄腿的，布料硬得磨皮肤。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青布襦裙、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小姑娘端着一个陶碗走进来，看到林微站在窗边，眼睛一下子亮了：“阿姐，你醒啦！”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脸上带着冻疮，却笑得很暖，她快步走到林微身边，把陶碗递过来：“快趁热喝了吧，这是张阿婆给的粟米粥，我好不容易才烧开的。”
林微看着陶碗里浑浊的粥，又看了看小姑娘陌生的脸，喉咙发紧：“你…… 认识我？”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眼圈红了：“阿姐，你是不是摔傻了？
我是阿禾啊！
三天前你去山上拾柴，不小心从坡上摔下来，一首昏迷不醒，还是路过的猎户把你背回来的……”阿禾？
拾柴？
摔下来？
林微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她努力梳理着信息：三天前，她在实验室操作离心机，突然电路短路，电火花溅起，然后是剧烈的爆炸声，再然后…… 就是现在。
穿越？
这个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词，此刻像惊雷一样砸在林微的脑子里。
她颤抖着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才勉强觉得这不是梦 —— 她真的不在现代了，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变成了一个 “摔傻了” 的、名叫 “阿姐” 的孤女。
“阿姐，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还疼？”
阿禾看着林微苍白的脸，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林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 她是医学生，最清楚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需要先弄清楚现在的时间和地点，再想办法活下去。
她端起陶碗，小口喝着粟米粥，粥很稀，没什么味道，却能暖身子。
她一边喝，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阿禾，我们现在…… 是在哪个城里啊？”
“长安啊！”
阿禾眨了眨眼，“阿姐你忘了？
我们去年从老家逃荒来的长安，就在这平康坊外的贫民窟住着……”长安？
平康坊？
林微手里的陶碗差点掉在地上 —— 她没记错的话，平康坊是唐朝长安的著名坊市，也是…… 烟花之地？
而她们住的地方，是 “贫民窟”？
难怪这房子这么破，难怪只有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哭喊声。
阿禾吓得一哆嗦，赶紧走到门边，撩起门帘的一角往外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怎么了？”
林微放下陶碗，走到阿禾身边。
“是…… 是里正带人来了，” 阿禾的声音发颤，“他们说…… 说要收‘人头税’，要是交不上，就要把人抓去做工……”林微的心一紧 —— 人头税？
抓去做工？
这在现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可在这个时代，却是活生生的威胁。
她探头往外看，只见几个穿着皂衣、腰佩短刀的人正站在土路中间，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账本，正对着一个老妇人呵斥：“老东西，欠了三个月的税还不交？
再不交就把你孙女抓去教坊司！”
老妇人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官爷，求您再宽限几天，我儿子去当兵还没回来，家里实在没钱啊……没钱？”
里正一脚踹在老妇人身上，“没钱就别占着长安的地！
来人，把她孙女抓起来！”
两个皂衣人立刻上前，就要去拉躲在老妇人身后的小女孩。
林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 她是医学生，见不得这样的暴力，更见不得无辜的人被欺负。
她下意识地想冲出去，却被阿禾死死拉住：“阿姐，别去！
里正他们很凶的，我们惹不起！”
“可是那个小女孩……” 林微的声音发紧。
“我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能管别人啊！”
阿禾的眼泪掉了下来，“要是被里正看到我们，说不定连我们也抓……”林微看着阿禾恐惧的脸，又看了看外面哭得绝望的老妇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 无依无靠，身无分文，连这个时代的基本规则都不懂，贸然出头只会自寻死路。
可她的良心，不允许她看着一个孩子被强行抓走。
就在皂衣人的手快要碰到小女孩的时候，林微突然看到老妇人的手在地上抽搐了一下，紧接着，老妇人的头歪了过去，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嘴角溢出了白沫。
“不好！”
林微心里一惊 —— 这是典型的癫痫发作！
在现代，癫痫发作时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导致窒息或咬伤舌头，甚至危及生命。
林微顾不上多想，一把推开阿禾的手，冲了出去，大喊：“住手！
别碰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愣住了，里正转过头，看到冲出来的林微，皱起眉头：“你是谁？
敢管老子的事？”
林微没理会里正，快步跑到老妇人身边，蹲下身，先把老妇人的头偏向一侧，解开她领口的带子，然后用手指撬开她的嘴，把自己头上插着的一根木簪（这是 “原主” 唯一的饰品）取下来，裹上自己的衣角，塞进老妇人的嘴里 —— 防止她咬伤舌头。
这一系列动作快而熟练，看得周围的人都傻了眼。
里正皱着眉，不耐烦地说：“装神弄鬼的，这老东西就是想耍赖！
来人，把她拉开！”
“不能拉！”
林微抬头，眼神坚定，“她这是‘羊痫风’（古代对癫痫的称呼），现在拉她会出事的！
等她缓过来再说！”
她的语气很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里正愣了一下，看着林微认真的脸，又看了看地上抽搐的老妇人，竟然真的没再让人上前。
周围的人也围了过来，小声议论着：“这姑娘是谁啊？
还懂这个？”
“羊痫风不是不治之症吗？
她这样做有用吗？”
阿禾站在门口，既担心又害怕，手紧紧攥着衣角。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老妇人的抽搐渐渐停止了，脸色也慢慢恢复了血色，只是还没醒过来。
林微松了口气，把塞在她嘴里的布取出来，又摸了摸她的脉搏 —— 脉搏虽然弱，但很平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她没事了，等会儿就能醒，” 林微站起身，对旁边吓得发抖的小女孩说，“你奶奶只是犯了病，不是故意耍赖的。”
小女孩怯生生地点点头，跑到老妇人身边，轻轻拉着她的手。
里正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再提抓人的事 —— 毕竟要是真出了人命，他也不好交代。
他哼了一声，瞪了林微一眼：“算你运气好！
下次再敢多管闲事，仔撕你的皮！”
说完，带着皂衣人悻悻地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临走前还不忘多看林微几眼。
阿禾赶紧跑过来，拉着林微的胳膊：“阿姐，你吓死我了！
你怎么敢跟里正对着干啊？”
林微看着阿禾担忧的脸，笑了笑：“没事，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出事。”
可她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在这个时代，没有身份，没有权力，甚至连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她刚才的举动，不过是一时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姑娘刚才的急救之法，倒是少见。”
林微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圆领袍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男人身材挺拔，面容清俊，头戴幞头，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虽然是冬天，却只是作为装饰），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衣的随从，看起来气度不凡。
林微心里一动 —— 这个人的穿着打扮，显然不是普通人。
男人走到林微面前，微微颔首：“在下沈砚辞，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刚才姑娘对‘羊痫风’的处理，似乎与寻常医者不同。”
沈砚辞？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 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对，是在她学历史的时候，好像了解过唐朝的大理寺评事里，有个姓沈的官员，以断案公正闻名……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沈砚辞？
林微定了定神，她知道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只能按照 “原主” 的情况来回答：“小女…… 林微，只是略懂一些粗浅的医术，让大人见笑了。”
她刻意把 “林微” 两个字说得轻一些 —— 这是她现代的名字，她不想用 “原主” 的名字，也算是保留一点自己的痕迹。
沈砚辞看着林微，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 —— 眼前这个姑娘，穿着破旧的短裙，显然家境贫寒，可她的举止却不卑不亢，尤其是刚才处理癫痫时的冷静与熟练，绝不是 “略懂粗浅医术” 就能解释的。
而且，“林微”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林姑娘不必过谦，” 沈砚辞笑了笑，“刚才若不是姑娘，那位老妇人恐怕凶多吉少。
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林微心里一慌 —— 师从何人？
她总不能说自己师从现代的医学院吧？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阿禾突然开口：“阿姐的医术是…… 是她外婆教的！
她外婆以前是乡下的郎中，会治些小病！”
林微心里松了口气，赶紧顺着阿禾的话说：“是，我外婆生前教过我一些，都是些土办法，登不上大雅之堂。”
沈砚辞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看着林微：“姑娘既然懂医术，为何会住在这贫民窟？”
林微低下头，装作难过的样子：“家乡遭了灾，和妹妹逃荒来长安，父母都不在了，只能暂时住在这里。”
这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
沈砚辞看着林微苍白的脸和破旧的衣服，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原来如此。
长安虽大，却也不易生存。
姑娘若不嫌弃，或许在下能帮上一点忙。”
林微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沈砚辞 ——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大官的人，竟然会主动提出帮忙。
沈砚辞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林微：“这点银子，你先拿着，买点吃的和御寒的东西，若以后有难处，可到大理寺找我。”
林微看着那锭银子，心里五味杂陈 —— 这是她来到唐朝后，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
可她也知道，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恩惠，不好。
“大人，这……姑娘不必推辞，” 沈砚辞把银子塞进林微手里，“就当是在下谢姑娘刚才救了人。
若真要谢，日后姑娘若有机会，用医术帮更多人，便是最好的回报。”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林微握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暖暖的。
“多谢大人，” 林微躬身行礼，“他日若有机会，小女定当报答。”
沈砚辞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对随从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看着沈砚辞远去的背影，林微握紧了手里的银子 —— 这锭银子，不仅是救命钱，更是她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希望。
而那个叫沈砚辞的男人，也像一道光，照进了她陌生而灰暗的世界。
阿禾凑过来，看着林微手里的银子，眼睛亮晶晶的：“阿姐，这个人真好！
我们终于有钱买吃的了！”
林微笑了笑，摸了摸阿禾的头：“是啊，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可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
她要在唐朝活下去，要保护好阿禾，甚至要寻找回去的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次与沈砚辞的相遇，不仅改变了她的命运，也让她卷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更让一份跨越时空的爱情，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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