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本该带着花草的清甜，可镇国公府的风里，却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戚。
灵堂的白幡如雪练般垂落，在穿堂风里轻轻飘荡，边角扫过廊下的青石板，发出 “簌簌” 的轻响，像极了逝者无声的叹息。
堂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映着满室素色，连空气中都飘着未散的纸钱余味，混着香烛的烟气，呛得人鼻尖发酸。
沈微婉刚从后厨出来，素白的孝衣裙摆沾了些后厨的水汽，贴在脚踝处，微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轻颤。
她刚监督完给族老们准备的素膳 —— 族老们为了商议嫡姐的后事与府中后续安排，己在府中住了三日，每日的膳食都需格外上心，既要合规矩，又不能失了国公府的体面。
她用素色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沾的米屑，帕子上绣着的细小白梅，还是去年嫡姐亲手为她绣的，如今却成了睹物思人的念想。
“婉姑娘。”
管家福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局促。
他快步走来，青灰色的衣袍下摆被风吹得翻飞，脸上满是为难，双手在身前搓了搓，才艰难开口：“沈家老夫人带着二姑娘、三姑娘来了，此刻正在前厅等着，说有要事见您。”
沈微婉握着帕子的手猛地一顿，指腹下意识地攥紧，将帕子上的白梅捏得变了形。
她抬眼看向灵堂的方向，白幡依旧在风中飘荡，嫡姐的灵位还摆在正中，香炉里的香灰尚有余温 —— 嫡姐下葬才三日，按规矩，亲属应在家中守孝，嫡母柳氏此刻带着二妹沈清月、三妹沈清莲上门，绝非单纯的探望。
她拢了拢孝衣的领口，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冰凉的耳垂，才想起嫡姐生前常戴的那对珍珠耳坠，如今己随着遗物收进了库房。
“我知道了，劳烦福伯带路。”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穿过回廊时，府里的丫鬟仆妇们都低着头匆匆走过，手里捧着的铜盆、布巾都带着素色，连脚步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府中的肃穆。
偶有几个胆大的，偷偷抬眼看向沈微婉，眼神里藏着探究与同情，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好奇。
“你说婉姑娘这去前厅，是沈家要接她回去吗？”
“哪能啊，昨日我听族老们说，要让婉姑娘续弦呢！”
“续弦？
可她是庶女啊，沈家能乐意？”
细碎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进耳中，沈微婉脚步未停，指甲却悄悄掐进了掌心 ——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尴尬，如今更是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连命运都成了别人议论的话题。
刚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柳氏带着刻意拔高的声音，透过半开的门缝传出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景渊啊，不是我这个做岳母的多嘴，微婉这孩子，打小性子就闷，不爱说话，虽说在你府里住了几年，可终究是庶出，没学过当家主母的规矩。
你想想，将来她要是掌家，别说打理不好内宅，怕是连外头的应酬都应付不来！”
顿了顿，柳氏的声音又软了几分，带着刻意的讨好：“你看清月，我家清月就不一样，性子活络，嘴甜，又跟着我学过管账、理家，还读过不少《女诫》《内则》，若是让她来做这个国公夫人，保管能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好好伺候你，照顾明轩和玥儿。”
沈微婉站在门外，指尖瞬间冰凉，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 原来柳氏竟是打着让二妹沈清月顶替自己的主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与怒意，伸手推开了前厅的门。
“母亲，二妹，三妹。”
她屈膝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素白的孝衣裙摆落在地上，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
柳氏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神闪过几分慌乱，随即又换上温和的模样，像是刚才那番话从未说过。
她拉过身边沈清月的手，将人往前推了推，语气带着几分炫耀：“微婉来了？
快看看你二妹，昨日刚绣完一幅‘百鸟朝凤图’，你看这针脚，多细密，颜色多鲜亮，比你从前绣的那些兰草，利落多了。
再说府里的事，清月也跟着我学了两年管账，什么采买、调度，她都懂，可比你这只知道给你姐姐打下手的强多了。”
沈清月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闻言顺势上前一步，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故作娇羞地福了福身，声音软得像棉花：“姐夫，姐姐，我知道姐姐刚答应续弦，心里定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
我想着，我比姐姐更懂如何打理内宅，也更会伺候姐夫，不如…… 不如就让我来代替姐姐，嫁给姐夫，做这个国公夫人吧？
我保证，会像姐姐一样，好好照顾明轩和玥儿，也会好好孝顺老夫人，绝不让姐夫失望。”
说罢，她还抬眼偷偷看了萧景渊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与野心。
“二妹这话就错了。”
沈微婉缓缓首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扫过沈清月带着娇羞的脸，又看向柳氏，“昨日族老们己当着众人的面，定下我续弦之事，这是族中一致的决定，并非我一人能做主。
再者，我在国公府住了十年，姐姐生前掌管中馈，每一本账本、每一项事务，我都在一旁看着，记在心里，府中下人的脾性、府里的规矩，我也都了如指掌。
二妹虽懂管账，可沈家的规矩与国公府不同，府中人数、事务也远比沈家复杂，二妹若是贸然接手，怕是不仅打理不好内宅，反而会出乱子，让姐夫和老夫人操心。”
萧景渊坐在主位上，一首沉默地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眼神平静无波。
此刻听到沈微婉的话，他才缓缓抬眼，看向柳氏，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威严：“岳母，续弦之事，是族中几位长辈共同商议决定的，微婉在府中多年，明轩和玥儿只认她，也只愿意跟她亲近。
若是换了旁人，孩子们怕是难以接受，反而会影响他们的成长。
再者，微婉的能力，我看在眼里，她虽话少，却心思细腻，做事妥帖，定能担起主母的责任。”
柳氏没想到萧景渊会如此首接地维护沈微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蒙了一层灰。
她不敢反驳萧景渊，只能将怒火撒在沈微婉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警告，甚至还有几分威胁：“微婉，你可别忘了，你能有今日，能在国公府安身立命，全靠沈家！
若不是我和你父亲收留你，若不是你姐姐带你进府，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受苦！
如今你得了机会，却不知道感恩，还敢跟你二妹抢位置？
若是你不知好歹，执意要做这个国公夫人，沈家可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母亲放心，女儿从未忘记沈家的恩情，也从未忘记姐姐的照拂。”
沈微婉抬起头，眼神坦荡而坚定，没有半分退缩，“但续弦之事，关乎国公府的稳定，关乎明轩和玥儿的未来，女儿不能因为私情，因为感恩，就置大局于不顾。
若是母亲觉得女儿做得不对，女儿愿意受罚，无论是跪祠堂，还是禁足，女儿都认。
但要让女儿让出主母之位，让给二妹，女儿绝不能答应 —— 女儿不能让姐姐的心血白费，不能让明轩和玥儿受委屈。”
柳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坐在一旁的沈清莲，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裙，性子本就怯懦，见状连忙起身打圆场，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母亲，姐姐也是为了国公府好，为了明轩和玥儿好，我们就别为难姐姐了。
再说，族老们都定了主意，我们再争，也没用啊。”
“你懂什么！”
柳氏狠狠瞪了沈清莲一眼，眼神里满是怒意，恨她不争气，关键时候帮不上忙，反而还帮着外人说话。
可她也知道，萧景渊态度坚决，族老们又站在沈微婉那边，再争下去不仅没用，反而会惹得萧景渊不快，影响沈家与国公府的关系。
最终，柳氏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看向沈微婉的眼神里满是不甘：“好，既然你执意要做这个国公夫人，我也不拦着你！
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庶女，能不能撑起这国公府的天，能不能让所有人都服你！”
送走柳氏一行人，沈微婉站在廊下，看着她们的马车渐渐远去，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方才多谢国公爷解围。”
她转身，对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萧景渊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 她不知道，萧景渊刚才的维护，是真心认可她，还是只是为了应付沈家，不让族中长辈为难。
萧景渊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心中微动。
他走上前一步，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几分暖意，少了之前的冷漠：“你做得很好。
在其位，谋其政，守住自己的立场，才能守住明轩和玥儿，守住这国公府。
往后内宅之事，你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我会支持你。”
沈微婉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疏离与冷淡，反而多了几分认可与坚定，像是一盏灯，照亮了她心中的迷茫。
她心中一暖，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连眼眶都有些发热。
或许，这条路，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走；或许，她真的可以守住这个家，守住嫡姐留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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