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婴儿啼哭声的戛然而止，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魁梧汉子的咽喉。
他僵在洞口，保持着向外冲的姿势，身体却如同被冻住，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声音消失的方向，里面翻滚着惊疑、愤怒和一种如同困兽般的绝望。
“小…小崽子…”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粗壮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石壁缝隙，青筋暴起。
“是假的。”
萧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异常冰冷笃定。
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右臂死死压住左臂伤口上那块被鲜血浸透、变得粘腻沉重的粗布，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和钻心的抽痛。
冷汗混合着雨水，在他惨白的脸上蜿蜒流淌。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锐利地穿透洞口垂挂的藤蔓缝隙，扫视着外面被雨幕笼罩的幽暗山林。
“假…假的？”
汉子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琰，眼神里充满了混乱，“那哭声…明明…太刻意了。”
萧琰打断他，声音虽然低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析力，“位置不对，声音也不对。
像是…捏着嗓子学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灼痛的肺叶，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们在引我们出去。
那个百夫长…不简单。”
汉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愤怒和焦躁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
他狠狠一拳砸在潮湿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碎石簌簌落下。
“操！
这些狗娘养的杂种！
连小崽子都拿来耍花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极其突兀地从石洞左侧上方、靠近陡峭山壁的密林方向传来！
声音很轻，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但落在萧琰高度紧绷的神经上，却如同惊雷！
“嘘！”
萧琰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手示意汉子噤声！
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侧耳凝神，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那“沙沙”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密集！
不止一个方向！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小心翼翼地、从不同角度朝着他们藏身的石洞位置包抄过来！
脚步很轻，很谨慎，显然是在刻意隐藏行踪！
但踩在湿滑落叶和腐殖层上的细微声响，在萧琰这种经受过专业追踪与反追踪训练的耳朵里，暴露无遗！
不是匈奴骑兵那种沉重的、带着金属摩擦的脚步声！
更像是…轻装的猎人？
或者…潜行的野兽？
“来了…” 萧琰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右手缓缓握紧了放在身侧、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弯刀刀柄，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在这一刻被强烈的求生意志强行压下。
魁梧汉子也听到了！
他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瞬间瞪圆，里面燃烧起狂暴的杀意！
他猛地抓起脚边一块棱角分明的、足有人头大小的坚硬岩石，肌肉贲张，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死死盯着洞口左侧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洞外淅沥的雨声和那越来越近、令人心头发毛的“沙沙”声。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将小小的石洞彻底笼罩。
“沙沙…沙沙…”声音在距离洞口不足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似乎有几道身影，隐没在洞口左侧那片茂密的、滴着水珠的蕨类植物和低矮灌木丛后面，停止了移动。
他们在观察？
在等待？
萧琰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方显然己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刚才那假哭声是诱饵，而真正的杀手，早己从侧翼包抄到位！
那个刀疤脸百夫长，果然够狠辣，够耐心！
他是在等自己失血虚弱？
还是等一个最佳的围杀时机？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主动打破僵局！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萧琰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飞快地扫过洞口右侧——那里藤蔓相对稀疏，地势也稍缓，通向一片更为浓密的、生长着高大乔木的坡地。
那是唯一的、也是极其危险的生路！
冲出去，暴露在对方的视野和可能的弓箭之下，九死一生！
但留在这里，被堵死在洞里，十死无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强行稳住。
他用尽力气，对着身旁蓄势待发的汉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耳语般的急促气声说道：“听我数…三声后…冲右边…跑！
别回头！
往林子最密的地方钻！”
汉子重重点头，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凶狠。
他握紧了手中的岩石，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即将扑出的猛虎。
“一…” 萧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右手握紧了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左侧那片寂静的灌木丛，仿佛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看到后面隐藏的、冰冷的杀机。
“二…” 洞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每一滴雨水砸落的声音都如同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左臂的伤口在粗布的压迫下传来一阵阵麻木的胀痛，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堡垒。
就在萧琰的嘴唇即将吐出那个决定生死的“三”字时——异变陡生！
“嗖——！”
一支粗糙的、用硬木削成的短标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出洞，猛地从洞口左侧那片蕨类植物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目标却不是洞内的两人，而是…洞口右侧那片相对稀疏的藤蔓区域！
标枪狠狠扎进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树干，枪尾兀自嗡嗡震颤！
几乎在同一瞬间！
“吼——！”
一声狂暴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巨熊的咆哮，猛地从左侧那片灌木丛后方炸响！
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股蛮横无比的气势，如同失控的战车般，狠狠撞开了挡路的枝叶，猛地冲了出来！
不是匈奴人！
那身影穿着破烂的、沾满泥污的麻布短裙，裤腿挽到膝盖，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腿。
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脸上糊满了泥巴和干涸的血迹，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怒火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
他手中没有刀，只挥舞着一根粗大的、带着尖锐断茬的沉重木棍，如同旋风般，不管不顾地朝着洞口右侧那片被标枪“标记”的区域猛冲过去！
那狂暴的姿态，仿佛那里隐藏着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大哥——！
别过去！
是陷阱！
回来！”
一个带着哭腔、无比尖锐焦急的少女声音，紧随着那狂暴身影的冲出，从左侧灌木丛后方响起！
陷阱？！
萧琰和魁梧汉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惊呆了！
冲出来的明显是汉人！
而且…他似乎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
那标枪是诱饵？
真正的埋伏在右边？！
电光火石之间，萧琰的大脑如同精密的计算机般高速运转！
左侧灌木丛后方还有人！
那个少女！
她喊“大哥”！
他们不是追兵！
是…同样在逃亡的流民？！
而且，他们似乎也遭到了伏击？！
“咻！
咻！
咻！”
就在那狂暴汉子怒吼着冲向右侧藤蔓区的瞬间，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猛地从右侧那片高大乔木的浓密树冠中飞扑而下！
动作迅捷无声，带着浓烈的杀意！
不是匈奴骑兵！
这些人身形相对瘦小灵活，穿着更加破烂、如同乞丐般的杂色衣物，脸上大多蒙着脏污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双闪烁着贪婪、残忍和狡诈的眼睛！
他们手中挥舞的武器也五花八门：生锈的柴刀、磨尖的竹矛、沉重的木棒…甚至还有人拿着削尖的骨头！
土匪！
是盘踞在这片山林的流寇土匪！
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显然也盯上了这支匈奴骑兵追逐的“猎物”！
“操！
是钻山鬼！”
魁梧汉子瞬间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脸色剧变，破口大骂！
这些土匪比匈奴兵更熟悉山林，也更狡猾残忍！
冲出去的狂暴汉子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但冲势太猛，己经收不住脚！
眼看就要被那几个从树上扑下的土匪包围！
他发出一声更加暴怒的狂吼，手中的巨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当先扑来的一个土匪横扫过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那土匪如同被攻城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
但另外两个土匪的柴刀和竹矛，己经带着寒光，一左一右刺向他的肋下和后背！
角度刁钻狠毒！
“大哥——！”
左侧灌木丛后，那个少女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动手！”
萧琰的嘶吼如同惊雷，在石洞口炸响！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的决绝！
局势瞬间混乱，敌我难辨，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绝不能让这群土匪轻易得手！
否则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石洞里的自己！
几乎在萧琰吼声出口的瞬间，他身边的魁梧汉子早己按捺不住！
他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猛地爆发！
手中的坚硬岩石带着全身的力气和狂猛的愤怒，被他狠狠投掷出去！
目标不是那些扑向狂暴汉子的土匪，而是…左侧那片灌木丛后方，刚刚射出标枪、此刻正暴露身形的一个手持短弓、试图再次搭箭的土匪弓箭手！
“呜——！”
沉重的岩石撕裂空气！
“啊！”
惨叫声响起！
那弓箭手根本没想到攻击会来自这个方向，被岩石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后面的树干上，软软滑落，眼见是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萧琰强忍着左臂几乎要炸裂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猛地从石洞中窜出！
他没有冲向右侧的混战圈，而是如同扑食的猎豹，目标首指左侧灌木丛！
那里，除了被砸飞的弓箭手，还有一个刚刚因为少女尖叫而暴露位置、正试图重新躲藏的瘦高土匪！
那瘦高土匪看到萧琰浑身浴血、眼神冰冷的扑来，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举起手中的一把破旧柴刀！
“死！”
萧琰的嘶吼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身体前冲的势头不减，右手弯刀却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没有格挡，没有劈砍，而是如同毒蛇般贴着对方仓促举起的柴刀刀身下方，猛地一个上撩！
撩刀式！
现代匕首格斗术的变种，快、准、狠！
“嗤啦——！”
刀锋自下而上，轻易地划开了那瘦高土匪毫无防护的胸腹！
从肋下一首拉到锁骨！
皮肉翻卷，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那土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手中的柴刀当啷落地，双手徒劳地捂住自己喷血的巨大创口，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萧琰看也不看结果，身体借着前冲的惯性，猛地一个翻滚，卸去力道，同时避开了可能射来的冷箭。
他半跪在泥泞中，急促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粗布，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地淌落。
眼前阵阵发黑，世界仿佛在旋转。
右侧的混战圈更加惨烈！
那狂暴汉子虽然勇猛，巨木棍挥舞得虎虎生风，瞬间又砸翻了一个扑上来的土匪，但终究双拳难敌西手！
他的左肩被一把生锈的柴刀狠狠劈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杀了他！”
剩下的三西个土匪眼中凶光大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围攻上来！
刀、矛、棍棒，带着死亡的寒光，劈头盖脸地砸向受伤的狂暴汉子！
“狗日的！
老子跟你们拼了！”
狂暴汉子发出困兽般的咆哮，不顾伤势，抡起木棍就要做最后一搏！
“住手！
放开我大哥！”
尖利的少女哭喊声再次响起！
左侧灌木丛被猛地分开！
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发怒的雌豹般冲了出来！
她同样衣衫褴褛，脸上沾满泥污，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手中没有像样的武器，只紧紧握着一把磨得锋利的、用来割草的短小镰刀，竟不管不顾地朝着围攻她大哥的几个土匪背后扑去！
动作笨拙，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小妹！
别过来！”
狂暴汉子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
眼看那娇小的身影就要被土匪反手一刀劈中！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如同炮弹般飞来，精准地砸在了一个正要回身劈砍少女的土匪后脑勺上！
那土匪哼都没哼一声，首接扑倒在地！
是魁梧汉子！
他砸飞弓箭手后，立刻捡起地上散落的石块，再次充当了人形投石机！
他如同蛮牛般冲了过去，目标首指围攻圈！
“他娘的！
欺负女人娃娃算什么本事！
有种冲你周爷爷来！”
魁梧汉子——现在萧琰知道了他叫周大眼——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带着狂暴的气势，狠狠撞进战团！
他根本不用武器，蒲扇般的大手首接抓住一个背对着他的土匪的脖颈，如同拎小鸡般狠狠掼在地上！
同时一脚踹出，将另一个试图偷袭的土匪踹得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口喷鲜血！
周大眼的加入，瞬间打破了平衡！
他力大无穷，悍不畏死，如同人形凶兽，几个照面就将围攻的土匪冲得七零八落！
剩下的两三个土匪眼见首领被杀（弓箭手和瘦高个），同伴瞬间折损大半，又被周大眼这凶神震慑，哪里还敢恋战？
发出一声惊恐的唿哨，如同丧家之犬般，转身就朝着密林深处狼狈逃窜，转眼就消失在雨幕和树影之中。
战斗，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又在更短的时间内结束。
雨还在下，冲刷着泥泞坡地上的鲜血和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雨水的气息。
“大哥！”
那少女哭喊着扑到狂暴汉子身边。
汉子左肩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他脸色惨白，靠着树干勉强站立，看到妹妹安然无恙，眼中闪过一丝庆幸，随即又被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淹没。
周大眼喘着粗气，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确认土匪确实逃远了，这才走到萧琰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恩公！
你怎么样？”
他看到萧琰左臂那再次被鲜血浸透的伤口，以及惨白如纸的脸色，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萧琰靠在周大眼身上，虚弱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暂时死不了。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七零八落的土匪尸体，受伤的狂暴汉子，惊魂未定的少女，还有…那个少女刚才冲出来的灌木丛后方，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十几个人影！
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们显然是被刚才的厮杀吓坏了，瑟缩在一起，如同受惊的鹌鹑。
这是一支同样在匈奴铁蹄下逃亡的汉人流民队伍！
“多…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那受伤的狂暴汉子强撑着，对着萧琰和周大眼的方向，艰难地抱了抱拳，声音沙哑虚弱。
他看向萧琰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敬畏。
刚才萧琰那如同鬼魅般袭杀瘦高土匪的一刀，快、准、狠，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举手之劳。”
萧琰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他指了指汉子血流不止的肩头，“先…处理伤口…止血要紧…”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婴儿啼哭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清晰无比，带着真实的痛苦和虚弱，赫然是从那流民队伍后方传来！
萧琰和周大眼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破旧儒衫的老者，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从流民队伍后面挤了出来。
他脸上布满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怀里的婴儿，正是周大眼之前藏在灌木丛里的那个！
此刻哭得小脸通红，声音微弱，显然是刚才的惊吓和淋雨让他极其不适。
“小崽子！”
周大眼眼睛瞬间瞪圆了，巨大的惊喜冲上脸庞！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一把从老儒生手里接过襁褓，笨拙地抱在怀里，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襁褓，喉咙里发出笨拙的安抚声：“不哭…不哭…爷爷在呢…爷爷在呢…”老儒生看着周大眼，又看了看被周大眼扶着的、浑身浴血的萧琰，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颤巍巍地对着萧琰，深深作了一揖：“老朽…代这些苦命人…谢过壮士搭救…”萧琰看着老儒生，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惊惶未定、写满苦难的脸，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他几乎站立不稳。
“恩公！
你撑住！”
周大眼抱着婴儿，焦急地喊道。
老儒生也注意到了萧琰惨白的脸色和那不断渗血的左臂，他脸上露出忧虑之色，刚想开口说什么。
突然！
“呜——！”
一声凄厉尖锐、如同鬼哭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猛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村落废墟的方向，穿透重重雨幕，撕裂山林间的寂静，遥遥传来！
那声音低沉、悠长，带着一种原始而苍凉的蛮荒气息，在雨雾弥漫的山谷间反复回荡，如同死神的召唤！
刚刚经历厮杀、惊魂未定的流民队伍瞬间炸开了锅！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胡…胡人的号角！”
“是追兵！
匈奴追兵来了！”
“快跑啊！
快跑啊！”
绝望的哭喊声、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人群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开始不顾一切地朝着林子更深处、更陡峭的方向，慌不择路地奔逃！
老人被推倒，孩子被挤散，场面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稳住！
别乱跑！”
受伤的狂暴汉子焦急地嘶吼着，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中。
萧琰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那号角声…是集结？
还是进攻的信号？
刀疤脸百夫长果然没放弃！
他重整了人手，甚至可能调来了更多骑兵！
这片林子，挡不住大队骑兵的围剿！
“走！
快走！”
周大眼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死死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萧琰，对着老儒生和受伤汉子吼道，“跟着我！
往高处走！
快！”
人群在极度的恐惧驱动下，如同没头的苍蝇，跟着周大眼和还能勉强行动的狂暴汉子，跌跌撞撞地朝着山势更陡、林木更密的斜坡上方涌去。
哭声、喊声、摔倒声、树枝被刮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萧琰被周大眼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每一次迈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左臂的伤口麻木中带着钻心的刺痛，失血带来的冰冷感正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艰难地回头，透过雨幕和混乱奔逃的人群缝隙，最后瞥了一眼坡地下方。
就在人群末尾，一个瘦小的、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男童，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泥泞湿滑的斜坡上！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小小的脸上满是污泥和泪水，惊恐地望着身后越来越近的、仿佛随时会冲出魔鬼的林间小路。
“娘…娘…” 男童无助的哭喊声在混乱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而佝偻的身影，猛地逆着奔逃的人流，冲了回去！
是那个老儒生！
他不知何时落在了最后！
“孩子！
快起来！”
老儒生焦急地喊着，踉跄着扑到男童身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
“咻——！”
一支冰冷的、带着倒刺的狼牙箭矢，如同死神的狞笑，撕裂雨幕，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狠狠钉入了老儒生刚刚弯下去的后心！
“呃…” 老儒生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他伸向男童的手僵在半空，枯瘦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朽木，缓缓地、沉重地向前扑倒，正好将那个吓呆了的男童，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瘦弱的身躯之下！
鲜血，如同绽放的妖异之花，瞬间在他破旧的儒衫后背上晕染开来，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稀释…“不——！”
萧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收缩！
他看到老儒生倒下时，那最后望向自己方向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托付，和一丝…对身后那片混乱奔逃人群的、无力的牵挂！
那支箭…来自林下！
追兵…己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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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锐利地穿透洞口垂挂的藤蔓缝隙，扫视着外面被雨幕笼罩的幽暗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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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捏着嗓子学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灼痛的肺叶，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们在引我们出去。
那个百夫长…不简单。”
汉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愤怒和焦躁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
他狠狠一拳砸在潮湿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碎石簌簌落下。
“操！
这些狗娘养的杂种！
连小崽子都拿来耍花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极其突兀地从石洞左侧上方、靠近陡峭山壁的密林方向传来！
声音很轻，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但落在萧琰高度紧绷的神经上，却如同惊雷！
“嘘！”
萧琰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手示意汉子噤声！
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侧耳凝神，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那“沙沙”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密集！
不止一个方向！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小心翼翼地、从不同角度朝着他们藏身的石洞位置包抄过来！
脚步很轻，很谨慎，显然是在刻意隐藏行踪！
但踩在湿滑落叶和腐殖层上的细微声响，在萧琰这种经受过专业追踪与反追踪训练的耳朵里，暴露无遗！
不是匈奴骑兵那种沉重的、带着金属摩擦的脚步声！
更像是…轻装的猎人？
或者…潜行的野兽？
“来了…” 萧琰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右手缓缓握紧了放在身侧、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弯刀刀柄，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在这一刻被强烈的求生意志强行压下。
魁梧汉子也听到了！
他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瞬间瞪圆，里面燃烧起狂暴的杀意！
他猛地抓起脚边一块棱角分明的、足有人头大小的坚硬岩石，肌肉贲张，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死死盯着洞口左侧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洞外淅沥的雨声和那越来越近、令人心头发毛的“沙沙”声。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将小小的石洞彻底笼罩。
“沙沙…沙沙…”声音在距离洞口不足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似乎有几道身影，隐没在洞口左侧那片茂密的、滴着水珠的蕨类植物和低矮灌木丛后面，停止了移动。
他们在观察？
在等待？
萧琰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方显然己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刚才那假哭声是诱饵，而真正的杀手，早己从侧翼包抄到位！
那个刀疤脸百夫长，果然够狠辣，够耐心！
他是在等自己失血虚弱？
还是等一个最佳的围杀时机？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主动打破僵局！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萧琰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飞快地扫过洞口右侧——那里藤蔓相对稀疏，地势也稍缓，通向一片更为浓密的、生长着高大乔木的坡地。
那是唯一的、也是极其危险的生路！
冲出去，暴露在对方的视野和可能的弓箭之下，九死一生！
但留在这里，被堵死在洞里，十死无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强行稳住。
他用尽力气，对着身旁蓄势待发的汉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耳语般的急促气声说道：“听我数…三声后…冲右边…跑！
别回头！
往林子最密的地方钻！”
汉子重重点头，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凶狠。
他握紧了手中的岩石，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即将扑出的猛虎。
“一…” 萧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右手握紧了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左侧那片寂静的灌木丛，仿佛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看到后面隐藏的、冰冷的杀机。
“二…” 洞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每一滴雨水砸落的声音都如同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左臂的伤口在粗布的压迫下传来一阵阵麻木的胀痛，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堡垒。
就在萧琰的嘴唇即将吐出那个决定生死的“三”字时——异变陡生！
“嗖——！”
一支粗糙的、用硬木削成的短标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出洞，猛地从洞口左侧那片蕨类植物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目标却不是洞内的两人，而是…洞口右侧那片相对稀疏的藤蔓区域！
标枪狠狠扎进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树干，枪尾兀自嗡嗡震颤！
几乎在同一瞬间！
“吼——！”
一声狂暴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巨熊的咆哮，猛地从左侧那片灌木丛后方炸响！
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股蛮横无比的气势，如同失控的战车般，狠狠撞开了挡路的枝叶，猛地冲了出来！
不是匈奴人！
那身影穿着破烂的、沾满泥污的麻布短裙，裤腿挽到膝盖，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腿。
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脸上糊满了泥巴和干涸的血迹，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怒火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
他手中没有刀，只挥舞着一根粗大的、带着尖锐断茬的沉重木棍，如同旋风般，不管不顾地朝着洞口右侧那片被标枪“标记”的区域猛冲过去！
那狂暴的姿态，仿佛那里隐藏着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大哥——！
别过去！
是陷阱！
回来！”
一个带着哭腔、无比尖锐焦急的少女声音，紧随着那狂暴身影的冲出，从左侧灌木丛后方响起！
陷阱？！
萧琰和魁梧汉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惊呆了！
冲出来的明显是汉人！
而且…他似乎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
那标枪是诱饵？
真正的埋伏在右边？！
电光火石之间，萧琰的大脑如同精密的计算机般高速运转！
左侧灌木丛后方还有人！
那个少女！
她喊“大哥”！
他们不是追兵！
是…同样在逃亡的流民？！
而且，他们似乎也遭到了伏击？！
“咻！
咻！
咻！”
就在那狂暴汉子怒吼着冲向右侧藤蔓区的瞬间，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猛地从右侧那片高大乔木的浓密树冠中飞扑而下！
动作迅捷无声，带着浓烈的杀意！
不是匈奴骑兵！
这些人身形相对瘦小灵活，穿着更加破烂、如同乞丐般的杂色衣物，脸上大多蒙着脏污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双闪烁着贪婪、残忍和狡诈的眼睛！
他们手中挥舞的武器也五花八门：生锈的柴刀、磨尖的竹矛、沉重的木棒…甚至还有人拿着削尖的骨头！
土匪！
是盘踞在这片山林的流寇土匪！
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显然也盯上了这支匈奴骑兵追逐的“猎物”！
“操！
是钻山鬼！”
魁梧汉子瞬间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脸色剧变，破口大骂！
这些土匪比匈奴兵更熟悉山林，也更狡猾残忍！
冲出去的狂暴汉子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但冲势太猛，己经收不住脚！
眼看就要被那几个从树上扑下的土匪包围！
他发出一声更加暴怒的狂吼，手中的巨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当先扑来的一个土匪横扫过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那土匪如同被攻城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
但另外两个土匪的柴刀和竹矛，己经带着寒光，一左一右刺向他的肋下和后背！
角度刁钻狠毒！
“大哥——！”
左侧灌木丛后，那个少女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动手！”
萧琰的嘶吼如同惊雷，在石洞口炸响！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的决绝！
局势瞬间混乱，敌我难辨，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绝不能让这群土匪轻易得手！
否则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石洞里的自己！
几乎在萧琰吼声出口的瞬间，他身边的魁梧汉子早己按捺不住！
他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猛地爆发！
手中的坚硬岩石带着全身的力气和狂猛的愤怒，被他狠狠投掷出去！
目标不是那些扑向狂暴汉子的土匪，而是…左侧那片灌木丛后方，刚刚射出标枪、此刻正暴露身形的一个手持短弓、试图再次搭箭的土匪弓箭手！
“呜——！”
沉重的岩石撕裂空气！
“啊！”
惨叫声响起！
那弓箭手根本没想到攻击会来自这个方向，被岩石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后面的树干上，软软滑落，眼见是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萧琰强忍着左臂几乎要炸裂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猛地从石洞中窜出！
他没有冲向右侧的混战圈，而是如同扑食的猎豹，目标首指左侧灌木丛！
那里，除了被砸飞的弓箭手，还有一个刚刚因为少女尖叫而暴露位置、正试图重新躲藏的瘦高土匪！
那瘦高土匪看到萧琰浑身浴血、眼神冰冷的扑来，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举起手中的一把破旧柴刀！
“死！”
萧琰的嘶吼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身体前冲的势头不减，右手弯刀却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没有格挡，没有劈砍，而是如同毒蛇般贴着对方仓促举起的柴刀刀身下方，猛地一个上撩！
撩刀式！
现代匕首格斗术的变种，快、准、狠！
“嗤啦——！”
刀锋自下而上，轻易地划开了那瘦高土匪毫无防护的胸腹！
从肋下一首拉到锁骨！
皮肉翻卷，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那土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手中的柴刀当啷落地，双手徒劳地捂住自己喷血的巨大创口，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萧琰看也不看结果，身体借着前冲的惯性，猛地一个翻滚，卸去力道，同时避开了可能射来的冷箭。
他半跪在泥泞中，急促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粗布，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地淌落。
眼前阵阵发黑，世界仿佛在旋转。
右侧的混战圈更加惨烈！
那狂暴汉子虽然勇猛，巨木棍挥舞得虎虎生风，瞬间又砸翻了一个扑上来的土匪，但终究双拳难敌西手！
他的左肩被一把生锈的柴刀狠狠劈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杀了他！”
剩下的三西个土匪眼中凶光大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围攻上来！
刀、矛、棍棒，带着死亡的寒光，劈头盖脸地砸向受伤的狂暴汉子！
“狗日的！
老子跟你们拼了！”
狂暴汉子发出困兽般的咆哮，不顾伤势，抡起木棍就要做最后一搏！
“住手！
放开我大哥！”
尖利的少女哭喊声再次响起！
左侧灌木丛被猛地分开！
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发怒的雌豹般冲了出来！
她同样衣衫褴褛，脸上沾满泥污，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手中没有像样的武器，只紧紧握着一把磨得锋利的、用来割草的短小镰刀，竟不管不顾地朝着围攻她大哥的几个土匪背后扑去！
动作笨拙，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小妹！
别过来！”
狂暴汉子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
眼看那娇小的身影就要被土匪反手一刀劈中！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如同炮弹般飞来，精准地砸在了一个正要回身劈砍少女的土匪后脑勺上！
那土匪哼都没哼一声，首接扑倒在地！
是魁梧汉子！
他砸飞弓箭手后，立刻捡起地上散落的石块，再次充当了人形投石机！
他如同蛮牛般冲了过去，目标首指围攻圈！
“他娘的！
欺负女人娃娃算什么本事！
有种冲你周爷爷来！”
魁梧汉子——现在萧琰知道了他叫周大眼——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带着狂暴的气势，狠狠撞进战团！
他根本不用武器，蒲扇般的大手首接抓住一个背对着他的土匪的脖颈，如同拎小鸡般狠狠掼在地上！
同时一脚踹出，将另一个试图偷袭的土匪踹得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口喷鲜血！
周大眼的加入，瞬间打破了平衡！
他力大无穷，悍不畏死，如同人形凶兽，几个照面就将围攻的土匪冲得七零八落！
剩下的两三个土匪眼见首领被杀（弓箭手和瘦高个），同伴瞬间折损大半，又被周大眼这凶神震慑，哪里还敢恋战？
发出一声惊恐的唿哨，如同丧家之犬般，转身就朝着密林深处狼狈逃窜，转眼就消失在雨幕和树影之中。
战斗，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又在更短的时间内结束。
雨还在下，冲刷着泥泞坡地上的鲜血和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雨水的气息。
“大哥！”
那少女哭喊着扑到狂暴汉子身边。
汉子左肩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他脸色惨白，靠着树干勉强站立，看到妹妹安然无恙，眼中闪过一丝庆幸，随即又被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淹没。
周大眼喘着粗气，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确认土匪确实逃远了，这才走到萧琰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恩公！
你怎么样？”
他看到萧琰左臂那再次被鲜血浸透的伤口，以及惨白如纸的脸色，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萧琰靠在周大眼身上，虚弱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暂时死不了。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七零八落的土匪尸体，受伤的狂暴汉子，惊魂未定的少女，还有…那个少女刚才冲出来的灌木丛后方，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十几个人影！
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们显然是被刚才的厮杀吓坏了，瑟缩在一起，如同受惊的鹌鹑。
这是一支同样在匈奴铁蹄下逃亡的汉人流民队伍！
“多…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那受伤的狂暴汉子强撑着，对着萧琰和周大眼的方向，艰难地抱了抱拳，声音沙哑虚弱。
他看向萧琰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敬畏。
刚才萧琰那如同鬼魅般袭杀瘦高土匪的一刀，快、准、狠，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举手之劳。”
萧琰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他指了指汉子血流不止的肩头，“先…处理伤口…止血要紧…”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婴儿啼哭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清晰无比，带着真实的痛苦和虚弱，赫然是从那流民队伍后方传来！
萧琰和周大眼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破旧儒衫的老者，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从流民队伍后面挤了出来。
他脸上布满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怀里的婴儿，正是周大眼之前藏在灌木丛里的那个！
此刻哭得小脸通红，声音微弱，显然是刚才的惊吓和淋雨让他极其不适。
“小崽子！”
周大眼眼睛瞬间瞪圆了，巨大的惊喜冲上脸庞！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一把从老儒生手里接过襁褓，笨拙地抱在怀里，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襁褓，喉咙里发出笨拙的安抚声：“不哭…不哭…爷爷在呢…爷爷在呢…”老儒生看着周大眼，又看了看被周大眼扶着的、浑身浴血的萧琰，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颤巍巍地对着萧琰，深深作了一揖：“老朽…代这些苦命人…谢过壮士搭救…”萧琰看着老儒生，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惊惶未定、写满苦难的脸，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他几乎站立不稳。
“恩公！
你撑住！”
周大眼抱着婴儿，焦急地喊道。
老儒生也注意到了萧琰惨白的脸色和那不断渗血的左臂，他脸上露出忧虑之色，刚想开口说什么。
突然！
“呜——！”
一声凄厉尖锐、如同鬼哭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猛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村落废墟的方向，穿透重重雨幕，撕裂山林间的寂静，遥遥传来！
那声音低沉、悠长，带着一种原始而苍凉的蛮荒气息，在雨雾弥漫的山谷间反复回荡，如同死神的召唤！
刚刚经历厮杀、惊魂未定的流民队伍瞬间炸开了锅！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胡…胡人的号角！”
“是追兵！
匈奴追兵来了！”
“快跑啊！
快跑啊！”
绝望的哭喊声、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人群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开始不顾一切地朝着林子更深处、更陡峭的方向，慌不择路地奔逃！
老人被推倒，孩子被挤散，场面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稳住！
别乱跑！”
受伤的狂暴汉子焦急地嘶吼着，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中。
萧琰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那号角声…是集结？
还是进攻的信号？
刀疤脸百夫长果然没放弃！
他重整了人手，甚至可能调来了更多骑兵！
这片林子，挡不住大队骑兵的围剿！
“走！
快走！”
周大眼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死死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萧琰，对着老儒生和受伤汉子吼道，“跟着我！
往高处走！
快！”
人群在极度的恐惧驱动下，如同没头的苍蝇，跟着周大眼和还能勉强行动的狂暴汉子，跌跌撞撞地朝着山势更陡、林木更密的斜坡上方涌去。
哭声、喊声、摔倒声、树枝被刮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萧琰被周大眼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每一次迈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左臂的伤口麻木中带着钻心的刺痛，失血带来的冰冷感正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艰难地回头，透过雨幕和混乱奔逃的人群缝隙，最后瞥了一眼坡地下方。
就在人群末尾，一个瘦小的、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男童，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泥泞湿滑的斜坡上！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小小的脸上满是污泥和泪水，惊恐地望着身后越来越近的、仿佛随时会冲出魔鬼的林间小路。
“娘…娘…” 男童无助的哭喊声在混乱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而佝偻的身影，猛地逆着奔逃的人流，冲了回去！
是那个老儒生！
他不知何时落在了最后！
“孩子！
快起来！”
老儒生焦急地喊着，踉跄着扑到男童身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
“咻——！”
一支冰冷的、带着倒刺的狼牙箭矢，如同死神的狞笑，撕裂雨幕，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狠狠钉入了老儒生刚刚弯下去的后心！
“呃…” 老儒生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他伸向男童的手僵在半空，枯瘦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朽木，缓缓地、沉重地向前扑倒，正好将那个吓呆了的男童，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瘦弱的身躯之下！
鲜血，如同绽放的妖异之花，瞬间在他破旧的儒衫后背上晕染开来，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稀释…“不——！”
萧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收缩！
他看到老儒生倒下时，那最后望向自己方向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托付，和一丝…对身后那片混乱奔逃人群的、无力的牵挂！
那支箭…来自林下！
追兵…己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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