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公园的晨雾，浓稠得如同凝固的牛奶，湿漉漉地悬在林木之间，将初升的朝阳滤成一片惨淡的白光。
空气中本该弥漫着草木与泥土苏醒的清冽气息，此刻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露水与铁锈般的淡淡腥甜悄然覆盖。
这味道极其微弱，若有似无，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嗅觉神经，带来一阵生理性的不安。
警戒线如同一条醒目的黄色伤口，划破了公园晨练的宁静，几位早起的老人被拦在外面，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好奇与惊惧，浑浊的目光不时投向雾气深处那被白布覆盖的隆起轮廓。
林夏的车几乎是擦着警戒线停下。
推开车门，一股带着湿寒的雾气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法医工具箱沉甸甸地提在手中，像是一份无法卸下的沉重责任。
张队正背对着她，站在警戒线内，身形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那张被连日疲惫刻下深深沟壑的脸上，此刻更是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来了？”
张队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他朝白布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现场初步保护好了，就等你。”
“情况？”
林夏一边戴上一次性手套和鞋套，一边快步走向尸体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
湿漉漉的草叶上，技术人员留下的足迹标记清晰可见，几处关键点己经插上了小小的黄色标识牌。
“报案人是晨跑的，六点刚过发现的。”
张队跟上她的步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跟昨晚…一模一样。
老太太，穿着睡衣，脸朝下趴着，脸上…带着那种笑。
现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找不到一点挣扎搏斗的痕迹，也没有凶器。
见鬼了！”
他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面对未知的挫败和愤怒。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
一模一样的死状？
间隔还不到十二小时！
这绝非巧合，而是一种冷酷的宣告——凶手仍在活动，甚至可能在加速。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雾气和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作为法医，她需要绝对的冷静。
“又是微笑着倒地的？”
她向迎上来的张队确认，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
张队沉重地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是啊，一个老太太，六点多被发现的，也是穿着睡衣，脸上带着笑，没有任何外伤。
跟昨晚那个王建军，简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死法！”
他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但效果甚微。
警戒线内，白布覆盖下的轮廓显得异常单薄。
林夏蹲下身，动作专业而沉稳。
她示意旁边的助手小陈准备好相机和物证袋。
掀开白布的一角，一张苍老而安详的脸庞映入眼帘。
死者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皮肤松弛，皱纹深刻，如同岁月刻下的年轮。
然而，这张本该写满沧桑的脸上，此刻却凝固着一抹极其诡异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标准的弧度，松弛的面部肌肉堆砌出一种刻意的平和感。
这笑容与昨晚王建军尸体上凝固的表情如出一辙，在晨曦惨白的光线下，在湿冷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刺眼，格外瘆人。
那不是解脱，不是安详，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烙印在死亡瞬间的、毫无生气的“满意”。
林夏屏住呼吸，凑近仔细观察。
笑容的边缘，皮肤纹理有些微的僵硬感，仿佛肌肉在瞬间被冻结。
她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死者的脸颊皮肤，触感冰凉而缺乏弹性。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定格的笑容。
她拿起强光手电，仔细检查老妇人的头部、颈部、手臂等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肤，甚至连指甲缝、耳后、发根这些细微之处都不放过。
没有擦伤，没有淤痕，没有抓挠的痕迹，皮肤完整得不可思议。
睡衣虽然沾了些泥土和草屑，但没有任何撕裂或拉扯的破损。
“体表初步检查，无开放性创口，无抵抗伤或约束伤痕迹。”
林夏的声音在寂静的现场清晰响起，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
她示意小陈拍照记录尸体的原始姿态和面部表情特写。
闪光灯在浓雾中接连亮起，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将每一个令人不安的细节定格在数字存储卡中。
“通知殡仪馆，尽快安排解剖。”
林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膝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围的环境。
公园深处，一片未经开发的树林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高大的乔木枝桠虬结，低矮的灌木丛影影绰绰。
雾气在林间缓慢地流动、缠绕，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营造出一种阴森而压抑的氛围。
死亡发生在这里，这片看似宁静却暗藏幽深的林地边缘。
“发现尸体的人在哪里？”
她问道，首觉告诉她，报案人的描述或许能提供一些被忽略的视角。
“在那边做笔录。”
张队指了指不远处一张被雾气笼罩的长椅。
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正对着一名年轻警员语速极快地描述着，双手还在不停地比划，显得惊魂未定。
林夏走了过去，年轻警员立刻示意她可以询问。
运动服男人看到又一位警官过来，尤其是看到林夏胸前挂着的“法医”工作牌时，眼神里又添了一丝紧张。
“我是法医林夏，”林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能再跟我详细说说你发现时的情况吗？”
男人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有些发颤：“我…我每天早上都来公园跑步，雷打不动。
今天跑到这片树林附近，就看到…看到老太太躺在地上，姿势很奇怪，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不小心摔倒了，这么大年纪，摔一跤可不得了。
我就赶紧跑过去想扶一把…结果…结果就看到她的脸…”男人猛地打了个哆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那张脸…脸上带着笑！
就那么笑着！
太瘆人了！
真的！
我…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赶紧就报警了…当时周围的环境有什么异常吗？”
林夏追问，目光紧盯着男人的表情，“比如，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比如脚步声，或者…低语声？”
她试探性地补充，脑中闪过王建军可能的“梦游”状态。
男人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真没看到其他人。
那会儿雾特别大，能见度很低，我跑过来的时候光顾着看老太太了，周围…周围黑黢黢、静悄悄的，除了我的喘气声和心跳，啥声音都没有。
哦，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这老太太我见过几次，应该是住在旁边‘翠湖苑’小区的，我记得她每天早上都会一个人来公园这边慢悠悠地散步，挺规律的。”
“翠湖苑…”林夏默默记下这个信息点。
刘桂兰和王建军，一个住城东老厂区，一个住城西公园旁，生活轨迹毫无交集，却死于同样的诡异方式。
这绝非随机杀人。
“谢谢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
林夏向男人点点头，转身再次望向那片被浓雾包裹的树林。
报案人没有提供更多线索，这片树林本身，就成了最大的谜团和可能的线索来源。
首觉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向那片阴森的林地走去。
晨雾似乎更浓了，像冰冷的湿布贴在皮肤上。
林间小道蜿蜒曲折，铺满了落叶和湿滑的苔藓。
高大的树木如同沉默的巨人，枝桠在雾气中扭曲变形，投下怪诞的阴影。
林夏放慢脚步，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谨慎，强光手电的光束在浓雾中形成一道有限的光柱，仔细地扫过泥泞的地面、潮湿的树干根部、以及低矮的灌木丛。
她寻找着任何不属于自然环境的痕迹：一个异常的脚印，一片被踩踏压倒的草叶，一根断枝，或者…一个被遗落的物品。
时间在寂静和湿冷中一分一秒流逝。
除了自己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和远处模糊的警笛声，树林里死寂一片。
这种绝对的安静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夏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声。
突然，她的脚步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下停住了。
手电光定格在树干离地约一米高的位置。
那里，树皮粗糙的纹理上，有一块大约巴掌大小的区域，颜色明显比周围的树皮更深，呈现出一种近乎墨黑的深褐色。
这痕迹的边缘并不锐利，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擦拭或涂抹过，晕染开一片。
林夏凑近，几乎将鼻尖贴上去。
没有刺鼻的化学气味，只有树木本身的木质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她伸出戴着乳胶手套的食指，极其小心地在那块深色痕迹上轻轻触摸了一下。
触感粗糙，带着树皮的颗粒感，但明显能感觉到一种…干涸后的粘滞感，不同于树皮本身的干燥，也不同于液体（比如血液）留下的光滑感。
像是某种糊状物干燥后形成的硬壳。
“张队！”
林夏立刻回头，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拿取证袋和刮刀来！
这里有发现！”
张队和技术人员闻声立刻赶了过来。
强光灯聚焦在老槐树上，那块深色痕迹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技术人员用相机从不同角度拍摄记录后，小心翼翼地用无菌刮刀，从痕迹边缘刮下少量粉末状和薄片状的样本，装入专用的物证袋密封标记。
林夏则举着手电，以痕迹为中心，向西周更细致地搜索。
“林法医，这边！”
还没走出十米，另一名技术人员在一块半埋在落叶和泥土中的青灰色石头上，又发现了一处相似的深色痕迹！
这块石头形状不规则，痕迹位于相对平坦的顶面，面积稍小，颜色同样深褐，质地粗糙。
“这里也有！”
小陈的声音从更靠近树林深处的一个腐朽树桩旁传来。
第三处痕迹！
林夏快步走过去，看着这三处位置。
老槐树、青石、树桩…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形成了一个…指向树林更深处的、并不规则的折线路径？
她的眉头紧紧锁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这绝非偶然溅落的污渍。
这些痕迹分布得很有规律，像是某种…刻意的标记，或者…引导？
是凶手留下的吗？
他在标记什么？
还是在引导谁？
或者…是某种仪式留下的残迹？
“把这些痕迹全部取样，标记好位置和相对距离。
重点分析成分，还有，看看能不能提取到微量物证，比如纤维、皮屑之类的。”
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另外，扩大搜索范围，特别是沿着这个…‘痕迹路径’指向的方向，仔细搜！
注意地面和树干！”
回到市局法医中心，时间己近中午。
冰冷的停尸房里，无影灯再次将惨白的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解剖台上。
刘桂兰苍老的躯体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凝固的微笑在强光下显得更加诡异和空洞。
林夏和小陈换上了手术服，戴上口罩、帽子和防护面罩。
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手术刀锋利的刃口划开苍老松弛的皮肤，分离皮下组织，打开胸腔和腹腔…当腹腔被完全打开的那一刻，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一股强烈的寒意还是瞬间攫住了林夏的心脏。
空！
本该被脏器填满的腹腔腔隙，此刻空空如也！
心脏、肝脏、脾脏、肠道…所有重要的内脏器官，如同人间蒸发！
只剩下光滑得令人发指的腔壁、纵横交错的血管断端和支撑性的筋膜组织。
那空腔的边缘异常光滑，没有任何撕裂、切割或拉扯的痕迹，仿佛那些器官从未存在过，或者被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精准地、瞬间地“抹除”了。
与王建军的情况完全一致！
“胸腔…同样空腔…”小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记录的手几乎握不住笔，“脏器…全部缺失…边缘…光滑…”林夏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这超现实的景象中移开，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她仔细检查着血管断端、腹膜、膈肌…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
没有出血点，没有炎症反应，组织状态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健康”色泽，与缺失脏器的骇人事实形成荒诞的对比。
“胃内容物？”
林夏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小陈迅速检查了仅存的、连接在食道末端的胃部残端（胃的大部分似乎也消失了）：“只有…少量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初步看是粥和蔬菜…没有…没有异常成分。”
他的脸色比停尸房的墙壁还要白，“林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诡异了！
内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
连…连痕迹都没有？”
林夏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胸腔内壁光滑的腔隙。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点极其微小的异常，在强光和无影灯的照射下，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靠近脊柱一侧的胸腔内壁上，有几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凹陷点！
非常细微，颜色与周围组织几乎一致，不凑近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立刻调整灯光角度，拿起放大镜。
在放大镜下，那几个点清晰起来——是针孔！
非常非常细小的针孔！
它们并非随意分布，而是排列成一个…奇怪的、不规则的几何形状！
像是一个残缺的符文，又像是一个抽象的标记！
这绝不是医疗操作留下的针眼！
“小陈！
看这里！”
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和更深的不安。
小陈连忙凑过来，在放大镜下也看清了那几个微小的针孔排列。
“这…这是什么？”
小陈惊愕地问。
“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巧合。”
林夏小心翼翼地用最细的镊子，极其轻柔地从其中一个针孔边缘取下一点微小的组织样本，“立刻送去做病理分析和微量物证检测！
重点关注是否有未知化学物质残留、金属微粒、或者…生物标记物！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锐利，“把现场提取到的那些深色痕迹样本也加急检测！
还有死者指甲缝的残留物，全部！
不要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这些针孔…可能和那些痕迹有关联！”
窗外的天色在忙碌中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被厚重的云层阻挡，只在天际留下一抹病态的暗红。
林夏疲惫地摘下口罩和手套，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僵硬发酸的脸颊和脖颈。
冷水扑在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从事法医工作整整十年，她见过无数离奇恐怖的死亡：被利器肢解的碎尸，被强酸腐蚀得面目全非的焦尸，被野兽啃噬得只剩骨架的荒野残骸…她以为自己己经拥有了足够的坚韧。
但眼前这两起案件，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外伤的情况下，内脏器官离奇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凝固着诡异的微笑…这完全超出了法医学、甚至现代科学的解释范畴！
那针孔排列的图案，那深色的神秘痕迹，都指向一个无法理解的黑暗领域。
她靠在冰冷的洗手池边，闭上眼，王建军和刘桂兰脸上那抹微笑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笑容…除了僵硬和诡异，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小陈，”她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准备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你有没有觉得，这笑容…除了僵硬，还有哪里不对劲？”
正在整理器械的小陈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镊子，努力回想：“是…是有点不对劲。
看着像是在笑，但感觉不到一点高兴…反而…反而有点…像是睡着了？
对，就是那种睡得很沉，对外界毫无知觉的状态下的表情？”
“不是睡着了，”林夏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华灯初上、车流如织，渐渐苏醒又即将沉入另一种喧嚣的城市夜景，缓缓吐出一口气，一个更离奇、更让她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是梦游。”
“梦…梦游？”
小陈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林姐，你是说…他们是在梦游状态下…被杀死的？
这…这怎么可能？
梦游者会…会让自己的内脏消失？”
林夏转过身，脸上也写满了困惑和自我怀疑：“我不知道。
这听起来很荒谬。
但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人在毫无反抗、毫无痛苦、甚至带着一种…虚无的‘满足感’的状态下，被取走内脏？
那微笑，那空腔，那针孔…都指向一种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控制。
梦游，或许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勉强套用的、描述那种失去自主意识状态的概念。”
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但这解释不了消失的内脏，解释不了那些痕迹和针孔…一切还是谜。”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房间里沉重的寂静。
屏幕上跳动着“张队”的名字。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林夏的心。
她迅速接起电话。
“林夏！”
张队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惊骇，背景音里一片嘈杂，“你快来！
立刻来城西公园入口！
不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是…是公园入口的公共厕所！
又…又发现一具尸体！
刚发现的！
死状…死状和昨晚、和今天早上的…一模一样！
脸上…带着那种笑！”
林夏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冰冷的感觉瞬间从头顶蔓延到脚底。
她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连环杀人案！
江陵市平静的表象之下，正被一股难以名状、无法预料的诡异风暴猛烈地撕扯着！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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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穿着睡衣，脸朝下趴着，脸上…带着那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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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了！”
他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面对未知的挫败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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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队沉重地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是啊，一个老太太，六点多被发现的，也是穿着睡衣，脸上带着笑，没有任何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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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示意旁边的助手小陈准备好相机和物证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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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笑容与昨晚王建军尸体上凝固的表情如出一辙，在晨曦惨白的光线下，在湿冷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刺眼，格外瘆人。
那不是解脱，不是安详，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烙印在死亡瞬间的、毫无生气的“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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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的边缘，皮肤纹理有些微的僵硬感，仿佛肌肉在瞬间被冻结。
她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死者的脸颊皮肤，触感冰凉而缺乏弹性。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定格的笑容。
她拿起强光手电，仔细检查老妇人的头部、颈部、手臂等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肤，甚至连指甲缝、耳后、发根这些细微之处都不放过。
没有擦伤，没有淤痕，没有抓挠的痕迹，皮肤完整得不可思议。
睡衣虽然沾了些泥土和草屑，但没有任何撕裂或拉扯的破损。
“体表初步检查，无开放性创口，无抵抗伤或约束伤痕迹。”
林夏的声音在寂静的现场清晰响起，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
她示意小陈拍照记录尸体的原始姿态和面部表情特写。
闪光灯在浓雾中接连亮起，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将每一个令人不安的细节定格在数字存储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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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深处，一片未经开发的树林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高大的乔木枝桠虬结，低矮的灌木丛影影绰绰。
雾气在林间缓慢地流动、缠绕，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营造出一种阴森而压抑的氛围。
死亡发生在这里，这片看似宁静却暗藏幽深的林地边缘。
“发现尸体的人在哪里？”
她问道，首觉告诉她，报案人的描述或许能提供一些被忽略的视角。
“在那边做笔录。”
张队指了指不远处一张被雾气笼罩的长椅。
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正对着一名年轻警员语速极快地描述着，双手还在不停地比划，显得惊魂未定。
林夏走了过去，年轻警员立刻示意她可以询问。
运动服男人看到又一位警官过来，尤其是看到林夏胸前挂着的“法医”工作牌时，眼神里又添了一丝紧张。
“我是法医林夏，”林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能再跟我详细说说你发现时的情况吗？”
男人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有些发颤：“我…我每天早上都来公园跑步，雷打不动。
今天跑到这片树林附近，就看到…看到老太太躺在地上，姿势很奇怪，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不小心摔倒了，这么大年纪，摔一跤可不得了。
我就赶紧跑过去想扶一把…结果…结果就看到她的脸…”男人猛地打了个哆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那张脸…脸上带着笑！
就那么笑着！
太瘆人了！
真的！
我…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赶紧就报警了…当时周围的环境有什么异常吗？”
林夏追问，目光紧盯着男人的表情，“比如，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比如脚步声，或者…低语声？”
她试探性地补充，脑中闪过王建军可能的“梦游”状态。
男人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真没看到其他人。
那会儿雾特别大，能见度很低，我跑过来的时候光顾着看老太太了，周围…周围黑黢黢、静悄悄的，除了我的喘气声和心跳，啥声音都没有。
哦，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这老太太我见过几次，应该是住在旁边‘翠湖苑’小区的，我记得她每天早上都会一个人来公园这边慢悠悠地散步，挺规律的。”
“翠湖苑…”林夏默默记下这个信息点。
刘桂兰和王建军，一个住城东老厂区，一个住城西公园旁，生活轨迹毫无交集，却死于同样的诡异方式。
这绝非随机杀人。
“谢谢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
林夏向男人点点头，转身再次望向那片被浓雾包裹的树林。
报案人没有提供更多线索，这片树林本身，就成了最大的谜团和可能的线索来源。
首觉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向那片阴森的林地走去。
晨雾似乎更浓了，像冰冷的湿布贴在皮肤上。
林间小道蜿蜒曲折，铺满了落叶和湿滑的苔藓。
高大的树木如同沉默的巨人，枝桠在雾气中扭曲变形，投下怪诞的阴影。
林夏放慢脚步，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谨慎，强光手电的光束在浓雾中形成一道有限的光柱，仔细地扫过泥泞的地面、潮湿的树干根部、以及低矮的灌木丛。
她寻找着任何不属于自然环境的痕迹：一个异常的脚印，一片被踩踏压倒的草叶，一根断枝，或者…一个被遗落的物品。
时间在寂静和湿冷中一分一秒流逝。
除了自己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和远处模糊的警笛声，树林里死寂一片。
这种绝对的安静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夏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声。
突然，她的脚步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下停住了。
手电光定格在树干离地约一米高的位置。
那里，树皮粗糙的纹理上，有一块大约巴掌大小的区域，颜色明显比周围的树皮更深，呈现出一种近乎墨黑的深褐色。
这痕迹的边缘并不锐利，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擦拭或涂抹过，晕染开一片。
林夏凑近，几乎将鼻尖贴上去。
没有刺鼻的化学气味，只有树木本身的木质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她伸出戴着乳胶手套的食指，极其小心地在那块深色痕迹上轻轻触摸了一下。
触感粗糙，带着树皮的颗粒感，但明显能感觉到一种…干涸后的粘滞感，不同于树皮本身的干燥，也不同于液体（比如血液）留下的光滑感。
像是某种糊状物干燥后形成的硬壳。
“张队！”
林夏立刻回头，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拿取证袋和刮刀来！
这里有发现！”
张队和技术人员闻声立刻赶了过来。
强光灯聚焦在老槐树上，那块深色痕迹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技术人员用相机从不同角度拍摄记录后，小心翼翼地用无菌刮刀，从痕迹边缘刮下少量粉末状和薄片状的样本，装入专用的物证袋密封标记。
林夏则举着手电，以痕迹为中心，向西周更细致地搜索。
“林法医，这边！”
还没走出十米，另一名技术人员在一块半埋在落叶和泥土中的青灰色石头上，又发现了一处相似的深色痕迹！
这块石头形状不规则，痕迹位于相对平坦的顶面，面积稍小，颜色同样深褐，质地粗糙。
“这里也有！”
小陈的声音从更靠近树林深处的一个腐朽树桩旁传来。
第三处痕迹！
林夏快步走过去，看着这三处位置。
老槐树、青石、树桩…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形成了一个…指向树林更深处的、并不规则的折线路径？
她的眉头紧紧锁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这绝非偶然溅落的污渍。
这些痕迹分布得很有规律，像是某种…刻意的标记，或者…引导？
是凶手留下的吗？
他在标记什么？
还是在引导谁？
或者…是某种仪式留下的残迹？
“把这些痕迹全部取样，标记好位置和相对距离。
重点分析成分，还有，看看能不能提取到微量物证，比如纤维、皮屑之类的。”
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另外，扩大搜索范围，特别是沿着这个…‘痕迹路径’指向的方向，仔细搜！
注意地面和树干！”
回到市局法医中心，时间己近中午。
冰冷的停尸房里，无影灯再次将惨白的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解剖台上。
刘桂兰苍老的躯体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凝固的微笑在强光下显得更加诡异和空洞。
林夏和小陈换上了手术服，戴上口罩、帽子和防护面罩。
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手术刀锋利的刃口划开苍老松弛的皮肤，分离皮下组织，打开胸腔和腹腔…当腹腔被完全打开的那一刻，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一股强烈的寒意还是瞬间攫住了林夏的心脏。
空！
本该被脏器填满的腹腔腔隙，此刻空空如也！
心脏、肝脏、脾脏、肠道…所有重要的内脏器官，如同人间蒸发！
只剩下光滑得令人发指的腔壁、纵横交错的血管断端和支撑性的筋膜组织。
那空腔的边缘异常光滑，没有任何撕裂、切割或拉扯的痕迹，仿佛那些器官从未存在过，或者被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精准地、瞬间地“抹除”了。
与王建军的情况完全一致！
“胸腔…同样空腔…”小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记录的手几乎握不住笔，“脏器…全部缺失…边缘…光滑…”林夏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这超现实的景象中移开，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她仔细检查着血管断端、腹膜、膈肌…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
没有出血点，没有炎症反应，组织状态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健康”色泽，与缺失脏器的骇人事实形成荒诞的对比。
“胃内容物？”
林夏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小陈迅速检查了仅存的、连接在食道末端的胃部残端（胃的大部分似乎也消失了）：“只有…少量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初步看是粥和蔬菜…没有…没有异常成分。”
他的脸色比停尸房的墙壁还要白，“林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诡异了！
内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
连…连痕迹都没有？”
林夏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胸腔内壁光滑的腔隙。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点极其微小的异常，在强光和无影灯的照射下，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靠近脊柱一侧的胸腔内壁上，有几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凹陷点！
非常细微，颜色与周围组织几乎一致，不凑近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立刻调整灯光角度，拿起放大镜。
在放大镜下，那几个点清晰起来——是针孔！
非常非常细小的针孔！
它们并非随意分布，而是排列成一个…奇怪的、不规则的几何形状！
像是一个残缺的符文，又像是一个抽象的标记！
这绝不是医疗操作留下的针眼！
“小陈！
看这里！”
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激动和更深的不安。
小陈连忙凑过来，在放大镜下也看清了那几个微小的针孔排列。
“这…这是什么？”
小陈惊愕地问。
“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巧合。”
林夏小心翼翼地用最细的镊子，极其轻柔地从其中一个针孔边缘取下一点微小的组织样本，“立刻送去做病理分析和微量物证检测！
重点关注是否有未知化学物质残留、金属微粒、或者…生物标记物！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锐利，“把现场提取到的那些深色痕迹样本也加急检测！
还有死者指甲缝的残留物，全部！
不要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这些针孔…可能和那些痕迹有关联！”
窗外的天色在忙碌中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被厚重的云层阻挡，只在天际留下一抹病态的暗红。
林夏疲惫地摘下口罩和手套，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僵硬发酸的脸颊和脖颈。
冷水扑在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从事法医工作整整十年，她见过无数离奇恐怖的死亡：被利器肢解的碎尸，被强酸腐蚀得面目全非的焦尸，被野兽啃噬得只剩骨架的荒野残骸…她以为自己己经拥有了足够的坚韧。
但眼前这两起案件，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外伤的情况下，内脏器官离奇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凝固着诡异的微笑…这完全超出了法医学、甚至现代科学的解释范畴！
那针孔排列的图案，那深色的神秘痕迹，都指向一个无法理解的黑暗领域。
她靠在冰冷的洗手池边，闭上眼，王建军和刘桂兰脸上那抹微笑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笑容…除了僵硬和诡异，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小陈，”她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准备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你有没有觉得，这笑容…除了僵硬，还有哪里不对劲？”
正在整理器械的小陈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镊子，努力回想：“是…是有点不对劲。
看着像是在笑，但感觉不到一点高兴…反而…反而有点…像是睡着了？
对，就是那种睡得很沉，对外界毫无知觉的状态下的表情？”
“不是睡着了，”林夏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华灯初上、车流如织，渐渐苏醒又即将沉入另一种喧嚣的城市夜景，缓缓吐出一口气，一个更离奇、更让她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是梦游。”
“梦…梦游？”
小陈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林姐，你是说…他们是在梦游状态下…被杀死的？
这…这怎么可能？
梦游者会…会让自己的内脏消失？”
林夏转过身，脸上也写满了困惑和自我怀疑：“我不知道。
这听起来很荒谬。
但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人在毫无反抗、毫无痛苦、甚至带着一种…虚无的‘满足感’的状态下，被取走内脏？
那微笑，那空腔，那针孔…都指向一种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控制。
梦游，或许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勉强套用的、描述那种失去自主意识状态的概念。”
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但这解释不了消失的内脏，解释不了那些痕迹和针孔…一切还是谜。”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房间里沉重的寂静。
屏幕上跳动着“张队”的名字。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林夏的心。
她迅速接起电话。
“林夏！”
张队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惊骇，背景音里一片嘈杂，“你快来！
立刻来城西公园入口！
不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是…是公园入口的公共厕所！
又…又发现一具尸体！
刚发现的！
死状…死状和昨晚、和今天早上的…一模一样！
脸上…带着那种笑！”
林夏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冰冷的感觉瞬间从头顶蔓延到脚底。
她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连环杀人案！
江陵市平静的表象之下，正被一股难以名状、无法预料的诡异风暴猛烈地撕扯着！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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