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持伞人

第一章：墨烬转生雨下得很毒。

铅灰色的云压在雁门关的城楼上，把青石板路泡得发亮，像泼了一地的墨。

城门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正用脚尖踢着一具尸体，尸体胸口插着半截断剑，剑穗上的墨色流苏沾满了泥，在雨里蔫蔫地垂着。

“这就是墨殇？”

有人啐了口唾沫，“八大公子之首，朝廷的头号鹰犬，到头来尸首都没人收。”

“嘘——”旁边的人赶紧拉他一把，压低声音，“别乱说，悬赏令还贴着呢，杀他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听说连魔教的人都在找他尸首。”

雨幕里，没人注意到城根下那滩混着血的积水里，一缕极淡的墨色烟气正顺着水流，钻进了一辆颠簸的马车车轮缝里。

马车里，陶家的小妾正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低声啜泣。

婴儿皱巴巴的，像只没毛的小猫，被裹在打了补丁的旧棉布里，连哭声都细若蚊蚋。

车外传来车夫不耐烦的呵斥：“哭什么哭？

一个私生子，能让你生下来就不错了，还想进陶家大门？”

小妾把婴儿抱得更紧，泪水滴在婴儿额头上。

就在这时，婴儿突然停止了哭泣，眼睛猛地睁开——那是一双极黑的眼，黑得像化不开的墨，里面没有婴儿该有的懵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意，像淬了毒的冰。

这一年，陶家多了个没人疼的私生子，取名陶南祈。

陶南祈长到五岁时，还不会像别家孩子那样追着爹娘要糖吃。

他总是一个人蹲在后院的角落里，看着墙头上爬过的蜗牛，一看就是一下午。

府里的下人见了他就绕道走，嫡母王氏更是把他当眼中钉，动辄就用“野种贱坯子”骂他。

有一次，陶家的嫡子陶明轩把他推进泥坑里，踩着他的背大笑：“私生子，给我当马骑！”

泥水里的陶南祈没哭，也没挣扎，只是那双黑眼睛死死盯着陶明轩的脸，像在刻什么东西。

当天夜里，陶明轩就掉进了自家花园的鱼池里，差点淹死，捞上来时浑身青紫，说水里有只冰冷的手抓他的脚。

没人怀疑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私生子身上，只有陶南祈自己知道，是他趁夜在鱼池边的青苔上抹了层桐油，又用石子在假山上敲出奇怪的声响，吓得陶明轩自己失足掉了下去。

七岁那年，陶南祈在柴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本被虫蛀了的旧书，封面上写着《墨氏兵策》。

他摸着那些模糊的字迹，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雨夜的厮杀，染血的墨玉令牌，朝堂上冰冷的圣旨，还有最后那杯穿肠的毒酒。

他是墨殇，曾是挥斥方遒的八大公子之首，为朝廷铲除异己，双手沾满鲜血，却在功成名就时被污蔑通敌，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朝廷……江湖……”陶南祈低声念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讨回来。”

那天之后，陶南祈变得更沉默了，但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像暗夜里藏着的星火。

他开始偷偷攒钱，把王氏赏的残羹冷炙换成铜板，又用几块碎银买通了府里的老管家，让他帮忙带些外面的书回来——不是圣贤书，是江湖志、舆地图、毒经、机关谱。

他在柴房的墙壁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号，像一张无形的网。

有时他会对着空气说话，声音低沉而清晰：“东边的盐帮缺个主事，让老鬼去顶了。”

“城西的镖局欠了赌债，借他们三千两，要他们欠我一个人情。”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当这私生子疯了。

十二岁那年，陶家因为卷入一桩贪腐案被抄家。

王氏和陶明轩被押入大牢时，陶南祈正蹲在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官兵搬空家里的东西。

一个老仆想拉他走，他却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把油纸伞，慢慢撑开。

伞是黑色的，伞骨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像某种特殊的印记。

“我要走了。”

他对老仆说，声音平静得不像个孩子，“告诉那些欠我东西的人，持伞人要开始收债了。”

雨又开始下了，和多年前雁门关的那场雨一样冷。

陶南祈撑着黑伞，一步步走进雨幕里，背影单薄却挺拔。

没人知道，这个受尽冷眼的私生子，心里装着整个江湖的仇与恨。

他要建立一个组织，一个藏在暗处，却能搅动风云的组织。

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知道，当年的墨殇回来了，这一次，他不再为任何人卖命，他要做执棋者，要让这天下，都成为他的棋局。

街角的茶馆里，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看着陶南祈远去的背影，悄悄放下茶杯，杯底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伞动。”

而此刻的陶南祈，正站在一座石桥上，望着桥下湍急的流水。

他轻轻转动伞柄，伞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是某种信号被发送了出去。

“第一步，先让江南的水，浑起来。”

他低声说，黑伞下的眼睛里，映着翻涌的雨，和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