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收养的哥哥因为亲生父母有钱，不顾父母意愿地强势认亲离开。
导致父母都相继大病了一场。
我心疼他们年迈孤苦，更怕他们伤心伤身。
便退了旅行团，瞒着他们悄悄回了家，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可我没想到，他们也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
1
我推门的时候，并没想到家里会没人。
不仅没人，就连密码锁也换了。
我在门口等了许久，又轮番给爸妈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们才赶了回来，身后跟着身形高大且表情尴尬局促的哥哥。
为什么要换锁，已经认亲的哥哥怎么会回来，你们重归于好了吗?
问题太多，我反而一个都问不出口。
打开房门，房间的凌乱超乎我的预料。
各种东西，纸壳，堆得满地都是，情形势活像要搬家。
你哥哥回来，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再加上这几天，我和你爸在断舍离，清掉一些东西，所以家里乱了些，无处下脚。
以为你出去玩了，没想到你突然回来。被褥什么的都没晒，你今晚上要住这里吗?
话虽然是疑问的，但口气却带着些许暗示和强硬。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毕竟我从小就被他们丢在奶奶家，与爸妈的关系总是亲近不足，生疏有余。
没在家里停留太久，爸妈就带着我们去外面吃饭。
饭桌上，妈妈絮絮叨叨地解释，哥哥去了亲生父母那边，颇受嫌弃，人家没想到费劲心力千里迢迢找回的儿子，竟然是一个聋哑人，根本接受不了。
她们居然让你哥去送快递，太过分了，咱们家虽然穷苦，但什么时候让你哥哥干过体力活，什么时候吃过这份苦。
妈妈生气地说着，心疼得频频落泪。
我食不知味地把最讨厌的香菜往嘴里送。
满脑子都是哥哥最初得知亲生父母是远在上海的富豪的画面。
哥哥离开的时候，其实闹得挺难看的。
只是爸妈对他认亲的态度迟疑了一些，他就激动地比着手语大骂，说爸妈见不得他好，怕他去享受荣华富贵，所以硬要拖着他过苦日子。
其实爸妈只是养了他二十多年，感情太深了，有些舍不得，想留他过完生日再走。
但他自从知道亲生父母十分有钱，连车开的都是奥迪后，迫不及待地偷了家里仅有的三千块现金，坐车去了上海。
他留下了一个恩断义绝的宣告书，签名之用力甚至划破纸张，以表明他要和我们断绝关系的急切。
没有印泥，他咬破手指，用血在签字之处落下手印。
当初爸妈气得相继大病了一场，纷纷咒骂哥哥冷血绝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们那样生气，在医院里吼得嗓子都哑了，说自己这一辈子活着再也不想看到哥哥了，便是以后死了，也不会原谅。
言犹在耳。
一切却仿佛一场梦一般。
风吹了无痕。
爸爸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不断为哥哥夹菜的动作，小心翼翼注视哥哥的眼神，也无一不说明了，这个儿子在他心里的分量。
我想我是应该高兴的。
毕竟相处了几十年，关系再冷淡，也有感情。
但我就是忘不掉哥哥当初冷酷忘恩的嘴脸，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为爸妈不值。
那晚我走后，便很少回家了。
不知道怎么，我有些排斥看到爸妈围着哥哥团团转，百般讨好的样子。
2
偶尔回去的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被褥很潮，炕上也又冷又硬，不似以往的温馨暖和。
就好像爸妈一心扑在失而复得的哥哥身上，对我越发冷落了。
有时候给爸妈买了吃的用的，叮嘱他们拿快递时，我会开视频。
爸妈笑的有些心不在焉。
不小心入镜的暗绿色旧窗帘，飞舞着，像极了我失了平衡的内心。
日子一天天和缓地滑过。
我却不知为何越来越不安。
我不想承认这是我的工资卡交到妈妈手里保管的缘故。
哥哥走时，狠狠地伤了爸妈一次。
她们日夜哭诉说是儿女都是债，养儿防不了老，养女儿也没什么用，日日闹腾着要去死，去地下找早已逝去的爷爷奶奶作伴。
我被折腾的实在疲累。
在妈妈承诺收了我的工资卡，就再也不伤心了，积极向上的过日子时，我妥协了。
那时我以为哥哥走前闹得那么厉害，是一定不会回来的。
那么我的工资卡交给她，充其量就是她生活花销用我几个，我衡量一番，觉得不是接受不了。
毕竟她们生养了我一场，我有赡养他们的义务，早晚的区别而已。
可是哥哥回来了。
我爸妈以前就极为重男轻女。
何况现在。
她们放在手里心里疼的宝贝儿子，意外失而复得。
越想越不安。
我迫不及待想要回我的钱了。
我吞吞吐吐在电话里表明我的想法，意外的是一向泼辣的妈妈，竟然没有一口拒绝。
她的沉默让我觉得有戏，便提出周末要回家一趟。
这次回家，和以往有些不同。
房间经过格外的打扫，清理的十分干净。
就连被褥都晒的暖洋洋的。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柔和下来。
只是在我鼓足勇气要提出来的时候，家里却意外来了访客。
大姨带着他的小孙子洋洋来我家，找我妈要以前的花样子。
她兴致勃勃地说，现在都流行直播，她也想直播绣花，看能不能赚点零花钱。
洋洋满屋跑，我怕他摔着，只好跟着他，不断叮嘱慢一点，别摔着。
他跑了一阵，大概是感觉无趣，便停了下来，弯头看向我，十分老成地说: 我不喜欢这里，太窄了，很容易摔到。
不是有新房子了吗?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啊?
他天真地看着我。
我的心，却猛然失跳。
我看着他，慢慢地开口: 什么新房子啊，洋洋。
就是姨婆新买的大房子，新房子呀。
他说完忽然紧紧捂住嘴，小声说: 糟糕，我忘记了，奶奶不让我说的。
我的心，如被什么搅过似的，酸涩的不知滋味。
我忽然想起那天凌乱得下不去脚的房间，想到这些时日偶尔回来的冷褥冷被，想到家里的东西无缘无故少了很多，更想到我每次回来，我爸妈都是从外面临时回来。
前段时间，我在这里住了一晚，得了湿疹。
我妈急切地赶我离开。
都说不要再回来住了，你不听，这里气候太差了，你看看你的皮肤都受不了。
当时我就觉得她的反应好奇怪。
3
语气和腔调仿佛是关心和疼惜，但神情却似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找到了光明正大拒绝我回家的理由。
洋洋说错了话，很恐慌地低下头。
我轻声安慰他: 没事，你别怕，小姑姑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这才高兴起来。
伸出手指拉我: 那小姑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谁也不许说哦。
小姑姑，你怎么哭了?
我掐了掐手心，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笑着安慰他。
没有哭，小姑姑没有哭。
洋洋，姑婆的新房子在哪里，你还记得吗?如果你要我帮你保守秘密的话，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那个房子在哪里，要不然我怎么帮你啊?
我知道我从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口中套话，实在很卑鄙。
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也只知道是鑫盛小区，具体楼层和单元就不知道了。
但他会鹦鹉学舌地告诉我，我妈是怎么用尽了所有积蓄都不够，又借遍亲朋好友才全款给哥哥买下这套房子。
我的心颤了又颤。
弯下腰，压低声线，继续哄他: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小姑姑，这样我们就有了更多可以保守的秘密了，好不好?
他便努力地回想。
姑婆说，借的钱你们不用担心，小姑姑你会还的，你的心最软。嗯，还有什么，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我有一股冲动，想现在就冲出去朝我妈索要我的工资。
看她会如何应对。
但我知道，没有用的。
不管得到是谎言还是撕破脸的残忍真相，我都拿不回我的钱，还会打草惊蛇。
而现在，我甚至连小区的具体地点都不清楚。
我把嘴唇咬出血，用生理性的疼痛压过心痛，才克制住了冲动。
我调查出这套房的具体位置已经是一个周以后。
过程的曲折在这里也不值得赘述。
总之，我请了锁匠以忘带钥匙的借口，请他破坏了门锁，进了屋子。
屋子装修是灰色调，沉稳低调。
是我很喜欢的风格。
我曾无数次在家里说过，等我将来买了房子，就按照灰色调装修，走低调的奢华路线。
那时我妈总给我泼冷水，说那样屋子太闷，太阴沉，她很不喜欢。
如果我真的那样装，她永远不进我的家门。
我信以为真，连忙笑着讨饶。
妈，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到时候我们一起规划好不好?
我闭了闭眼，眼泪却还是滑了下来。
心脏处的闷痛，如重锤落下。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不疼，又实在承受不了，只能用老方法，握拳抵在唇边，用力咬下去。
当我走进主卧的时候，我愣住了。
窗帘与房屋整体的灰色基调极为不搭。
因为它是绿色的。
我没花多少力气就分辨出那是老家的窗帘。
那套挂了几十年的破旧的甚至有了线头的窗帘。
至于它为什么会挂在这里?
我几乎不用努力想，就能够明白。
这段时间，每当我和妈妈视频，妈妈就在这套窗帘前面。
我看着窗帘飞舞，总心疼她的节省，不止一次地说: 妈，这套窗帘用了太久了，我给你换一套吧。
她总是笑着说好。
4
以至于上次回家我看到她的房间没了这套窗帘，还以为她听进我的劝说，特意取了下来。
在我心疼她，一门心思为她想的时候，我亲爱的妈妈，她在想什么呢?
她是在想，这个女儿真是愚蠢好骗呢，还是也会有那么一丝丝心疼我?
应该是前者吧。
要不然她这个心思向来简单的人，怎么能够瞒住这么大的秘密，还一瞒就这样久。
她真的很爱她的儿子。
我好羡慕。
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妈妈。
为什么，我没有这样一心为我的妈妈呢?
我拿出手机，想给妈妈打视频。
却意外刷到哥哥的朋友圈。
他少有的感性: 妈妈说了，生我的嫌弃我是聋哑人，但是妈妈不会，她会用爱为我撑腰，让所有人知道，生有残疾，也是她心里最宝贝的儿子，血缘算个屁。
配图是他和妈妈亲密的合照。
她们笑的那样开怀。
我站在那片绿色的窗帘面前，点开了妈妈的视频通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