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一大一小坐在医院门口的车里等我。
两个男人脸上俱是不耐烦的神色。
五岁的儿子不愿坐在我身边，抱着丈夫的膝盖开口:
活该你进医院。谁叫你这么讨厌我，非要再生一个?
我一时哑然，看向丈夫，等着他开口说什么。
他只抚摸着儿子的脑袋，逗弄他似的说道:
那给阳阳换个新妈妈，好不好?
1
好。
儿子甜甜地答道，把头埋在他父亲的臂弯里使劲地蹭。
爸爸，我想要晚姨做我的新妈妈。
晚姨对我最好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给我。
她那么凶，怎么会和晚姨是姐妹呢?
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儿子，乔子阳。
口中那个她，是我。
他的话里提到我，竟然如此冷漠。
用这个字眼——她。
以前我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
但看到乔子阳和他的父亲，我的丈夫乔慕辰。
两个人热切地讨论着妹妹宁晚，当乔子阳的母亲会有多好时。
我突然放弃了继续反思自己的冲动。
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数不清是第几次。
我订了一家月子护理中心，送我去那儿吧，我不回家了。
乔慕辰闻言皱起眉头。
流产而已，有必要住月子中心吗?
我自己出钱。
宁意你能不能不要讲话带刺。我们家是缺这份钱吗?
我这几天太忙，阳阳的功课落下了，你回家给他补补课。
我笑着看向乔慕辰。
不了吧。我很快就不是他的妈妈了，让他的新妈妈给他补课吧。
我不过是顺着阳阳的意思开个玩笑，你有必要这样吗?
我看着乔慕辰不语。
看着这个从恋爱走到婚姻，终究还是烂了的人。
2
我在孤儿院长到十岁，被宁家领养。
养父养母与我并不亲近。
他们领养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一名大家闺秀。
代替十岁走失的宁晚，与乔家联姻而已。
我对乔慕辰一见钟情，很庆幸联姻对象是他。
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
二十岁的时候，宁晚被宁家认回。
养父养母把我赶出宁家。
用尽手段逼我和乔慕辰分手，给宁晚让位。
我不愿意。
但我真正害怕的是，宁晚已经与乔慕辰走得很近。
如果连乔慕辰都认为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本应属于他和当年十岁走失的宁晚。
我该怎么办?
那一晚，我冒着大雨去找乔慕辰。
问他能不能马上娶我。
他没有立刻答应我。
可他搂着我的肩告诉我。
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他也不会抛下我。
也是那一晚，我们发生了关系。
我还怀孕了。
自此养父养母开始不遗余力地散布着，我是如何不择手段成为乔家的新娘。
乔慕辰并没有替我解释什么。
他仅仅只是说，我怀孕了，会娶我。
再没有多一句话。
仿佛那晚在床上，一遍又一遍要了我。
说不会抛下我的人，不是他一样。
3
乔慕辰没有听我的话。
车子还是开回了乔家别墅。
我忍着生活五年多的地方。
乔慕辰，离婚吧，过够了。
他没理会我，和乔子阳两人坐在沙发上，兀自玩着平板上的游戏。
我抢过平板。
乔子阳不满地朝着我扑过来。
这是我这个妈妈出院之后，他第一次靠近我。
居然是为了打我。
我伸手捏住他的拳头。
爸爸和妈妈现在有话要说。你拿着平板一个人去玩。
不要我要爸爸陪我玩。
乔子阳挣开我的手，朝我的小腹捶打。
小孩子虽然力气不大，可还是捶得我生疼。
毕竟那里现在有道疤了。
乔慕辰一开始没反应。
后来发现我的表情不对劲，站起来喝住乔子阳: 别打妈妈了
乔子阳被乔慕辰一吼，慌得直接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宁晚回来了。
乔子阳迫不及待扑进宁晚怀里，晚姨，爸爸和妈妈都欺负我。
阳阳不哭，晚姨替你做主。
宁晚走到我和乔慕辰中间，拽着乔慕辰的领带，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你们两个有什么火，别对阳阳发行吗?
乔子阳出生以后。
养母以我身体虚，没办法好好照顾孩子为由。
带着宁晚一起住进我和乔慕辰的家。
乔慕辰没有异议。
而我的抗议，无足轻重。
甚至连请的保姆，都是养母派来的人。
我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我只是一个生下乔家血脉的机器。
乔子阳和乔慕辰有着那样相似的脸。
等比例放大，等比例亲近宁晚。
亲切地称呼宁晚为晚姨。
而称呼我这个生母，为她。
时至今日，经历那么多次失望以后。
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给他换一个新妈妈这件事了。
4
我对着宁晚提起温和的笑容，我和乔慕辰要商量离婚的事，麻烦你把子阳带进房间。
宁晚的眼神亮了一瞬。
但她很好地掩饰了，是因为我吗?
姐姐，爸妈去世后，你和阿辰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让我待着，我可以走。
宁晚叫我姐姐，却称呼乔慕辰为阿辰。
我无力地笑了一下。
乔子阳恶狠狠地朝我挥舞拳头，晚姨不能走。晚姨在这个家对我最好了
乔慕辰也握住宁晚的另一只手。
你别多想。叔叔阿姨临终前交代我，要我好好照顾你。
养父养母车祸送医，见他们最后一面之时。
他们把宁晚的手交到乔慕辰手里。
彼时的乔子阳，已经两岁。
我站在病房最角落，像个局外人。
如今的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三人。
依然觉得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几年过去，毫无变化。
与心生爱恋那么久的人步入婚姻。
终是要在这一刻放弃了。
就好像很多坏掉的东西。
任凭你怎么修，都是修不好的。
我其实算不上宁家的人，也算不得乔家的人。我该回到我原本的生活里去了。
5
宁意乔慕辰喝住我，你闹够了没有。你嫁给我，你怎么就不算乔家的人了?
乔慕辰，我不该嫁给你。
我说完这句话。
乔慕辰蹭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宁晚拽着他的手往下坐。
他也无动于衷。
我不嫁给你，我就不会被整个江城当成靠手段得到乔夫人这个位子的心机女。
我不嫁给你，我人生的十年也会及时止损，而不是再浪费五年。
宁意乔慕辰的声线气得发抖，手指攥紧，骨节发白。
既然你把我们的婚姻说得这么不堪，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那离婚吧。
求之不得。你找律师还是我找?
乔慕辰愣了一愣，扔下一句随便，转身上楼。
宁晚和乔子阳还在楼下。
乔子阳大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我这个不讨喜的妈妈。
又惹了他爸爸和晚姨的不快。
你刚回家就搞得全家都不开心，我讨厌你
我走到乔子阳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脸。
最后一次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他不悦地挣脱着，推开我的手。
我把刚才抢下的平板交回他手里。
以后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不会有人再管着你了。
乔子阳怔怔地接过我手上的平板。
因为大叫而涨红的脸渐渐平静下来。
我想再摸摸他的头。
终究是碍于他可能再次拍开我的手，伸出的手停在空中。
妈妈错了，向你道歉。
一直按着自己从小到大被教育的方式教育你，忘了你和我不一样。
妈妈是孤儿院里没有人爱的小孩。你出生就有很多人爱，你有任性的资本。
阳阳，妈妈要走了。
祝你往后的日子，开心，自由。
乔子阳的脸上有一丝懵懂。
显然无法完全理解我的话。
我直起身，对着宁晚说道，这个家拜托你了。
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乔慕辰上楼后，宁晚露出一丝得意的面目。
是啊。
我和乔慕辰青梅竹马那十年，还有和他的婚约。
都是因为十岁的宁晚走失了，才落到我头上。
一切本就不属于我。
所以，现在都还给你。
说完这句话，我没再看屋里一眼，打开乔家大门走出去。
6
不得不承认，我本来没有打算那么快提离婚。
因为我刚流产，还想在月子护理中心静养一段时间。
但既然走到这步，只有向前走。
月子中心是没工夫待了。
我发过短信问乔慕辰，到底哪边请律师。
他已读未回。
我只能拿出自己的积蓄去找律师，由律师出面联系乔慕辰。
但这样一来我的钱就更少了。
所以我必须尽快找一份工作。
嫁给乔慕辰之后的五年，我没有工作。
用这个圈子里人的话说，就是用尽手段，最后成了养尊处优的乔太太。
但其实我和乔慕辰提过，在家里待得久了，想出去找点事做。
可他不让我去。
他要我在家里教养乔子阳。
我扮演着红脸，他扮演着白脸。
养父养母去世之后，他倒是第一时间把宁晚接入乔氏。
说怕宁家失势以后，她在公司会被人欺负。
后来宁晚每次都会坐乔慕辰的车下班。
有时还会扶着喝醉了的乔慕辰回到别墅。
手里一定会带一个小蛋糕给乔子阳。
比起勒令他早睡，禁止他吃甜食的母亲。
这样的晚姨，如果是我，大概也是更喜欢的。
大学因为怀孕生产，休学一年。
毕业五年没有工作经验。
找工作实在四处碰壁。
但还好我一直保留着摄影的爱好。
最终在一家小小的照相馆，找到了一份临时的工作。
7
这天在工作间隙。
老板说有客人没有预约，突然来拍亲子照。
让我临时救场，去给他们拍照。
还说那一家三口从头到脚穿得都是名牌，让我小心着点。
本身这种提成高的活，轮不到我这个刚来照相馆的人。
但因为我面试成功，就是靠着我给乔子阳从小到大拍的照片。
一张一张，全都存在我的云盘。
老板才会放心把孩子相关的摄影交给我。
我拿着相机兴冲冲地过去。
和传说中的一家三口打了个照面。
乔子阳站在中间。
乔慕辰和宁晚站在孩子的两边。
我愣了愣，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开口: 想拍哪种风格的亲子照?
乔子阳愣住了，对着我喃喃一句妈妈。
小朋友，不要乱叫妈妈。你妈妈站在你旁边呢。
乔子阳的脸色瞬间惨白。
乔慕辰闻言沉下脸色，宁意，你别忘了，我们还没离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