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源

青竹坪的秋总裹着层化不开的软意。

老槐树的枝桠斜斜探过李涵家的篱笆，枯黄的叶子落了半旬，还剩些零碎的影子挂在梢头，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飘下来，有的落在他刚挖满葛根的竹篓里，有的粘在他粗布褂子的泥点上。

李涵背着竹篓往村西头走，脚步轻快得能踮起脚尖。

方才路过徐青姚家的院子时，他瞥见她正坐在门槛上绣帕子——素白的手指拈着银线，帕子上是半朵没绣完的蜀葵，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听见他的脚步声，徐青姚抬头望过来，嘴角弯起的弧度比檐角的暖阳还软，轻声问：“涵哥，今天葛根多吗？

奶奶的咳嗽好些没？”

李涵的心跳漏了半拍，连忙点头：“多，够熬好几顿粥了。

奶奶今早没怎么咳，就是还没力气起身。”

他是青竹坪的孤儿，打小跟着奶奶过活。

奶奶的身子骨这两年垮得厉害，去年冬天还能拄着拐杖送他到村口，今年入秋就开始咳血，镇上的老大夫来看过，把完脉只摇着头说“熬着吧，多让她顺心些”。

家里的重担早早落在李涵肩上，可只要想到徐青姚，想到两人去年在老槐树下的约定——等攒够了钱就盖一间带院子的土坯房，开春种满她喜欢的蜀葵，他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能溢出来。

徐青姚爹娘走得早，寄住在村东的远房亲戚家，两人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李涵上山掏鸟蛋，摔得膝盖流血，是徐青姚用草药嚼烂了敷上；去年冬天李涵把唯一的棉袄给她裹上，自己冻得嘴唇发紫，她却拉着他的手往怀里揣，说“两个人一起冷，就不那么冷了”。

这些细碎的暖，早把彼此烙进了心里。

“涵娃，你可回来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跑过，李涵刚把葛根放在墙角，就听见里屋传来奶奶急促的咳嗽声。

他快步跑进去，见奶奶正扶着炕沿想坐起来，脸色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奶奶，您别动，我来扶您。”

李涵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奶奶搀起来，又在她背后垫了床厚褥子。

奶奶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抓住李涵的手，指尖凉得像冰：“今日青姚丫头没来？

往常这个时候，她总来帮我晒药草，还说要给我编个新草垫。”

李涵心里“咯噔”一下。

确实，这三天徐青姚都没再来过。

头一天他去找她，她亲戚说她去镇上帮着买东西了；第二天再去，她隔着门说身子不舒服，声音闷闷的；今天路过时，她虽笑了，却没像往常一样跑出来接他，眼神里好像藏着什么，像蒙了层雾，让他心里莫名发慌。

“许是忙吧，”李涵强笑着帮奶奶掖好被角，“她亲戚家说不定有活儿要搭手。

我明天再去找她，让她来陪您说话。”

他转身往灶房走，刚拿起米缸的木勺，就听见里屋传来奶奶低低的叹息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

灶房的窗户对着徐青姚家的方向，李涵偷偷往外望，只见徐青姚还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帕子，却没再绣，只是望着远处的山，眼神空落落的，连风把帕子吹得晃了晃，都没察觉。

他不知道，此刻徐青姚的手心，正攥着一块半透明的玉佩。

玉佩里映出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人身影，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从玉佩里传出来：“记住，盯紧李老婆子，等她咽气，立刻把那东西拿到手。

别跟李涵纠缠，一个山村少年，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徐青姚的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指甲泛白。

她想起小时候李涵把唯一的窝头分给她，想起去年冬天他冻得发紫的嘴唇，想起老槐树下他说“以后我护着你”的模样。

可这些记忆，在“仙途”两个字面前，像被风一吹就散的雾。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软意渐渐被一层冷霜覆盖，攥着玉佩的手，也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