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他低声求我等他。
上一世我等了十年,期间数次接济。
却等到他拖家带口地回来。
见我还在书房伺候,少爷满是诧异:
秋棠你还未嫁人啊?
实在对不住你,当初晓兰不顾一切地跟我走了,我不能辜负她。
他的话就像一记耳光,重重扇在我脸上。
如今回忆起来,仍觉得火辣辣地疼。
然而这一世小少爷再求,再写信借钱。
只得到他那孤僻二伯的告诫一封:
婶侄有别,秋棠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唤的?
1
甩了二爷那年,我就被调到小少爷的书房伺候。
后来小少爷初晓人事。
非拉着我和他做那档子事。
好秋棠,你便从了我吧,事后要杀要剐,少爷我悉听尊便。
他软磨硬泡,好话说尽,也不见我有半点动容。
当下也恼了:
你们这些做丫鬟的,不都指望着主家垂怜?如今本少爷肯放下身段求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我垂首连连告罪,只得将心事脱出:
秋棠不想做妾。
少爷愣了一下,忽地笑了。
这事好办,我跟母亲说一声,让她赶紧筹备我们的婚礼。
我轻嘲一声,到底什么都没说。
少爷痴痴地笑,捏捏我的手,一阵风似的往三夫人房里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少爷身边的小厮急忙来报:
不好了,咱们少爷要挨板子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躲着身后那群冷面肃容的嬷嬷。
这群嬷嬷走到我跟前,二话不说就将我捆起来。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直到晚上,奄奄一息的我终于等来小少爷。
黑灯瞎火的柴房里——
小少爷虽看不清我遍体鳞伤,却也嗅到那浓浓的血腥味。
当下便哽咽起来,低头啄我一口。
道: 秋棠,你受委屈了,但求你耐心等着,等我陆越混出个人样来,定要回来娶你为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色下的背影还是那么果决,那么坚毅。
2
记得上一世。
我忘了小少爷的模样,忘了他的声音,唯独忘不了这道背影。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
不管院子里的丫鬟怎么编排。
不管府上的主子们怎么刁难。
我念着那个情深似海的背影,读着他价值万金的家书。
心中的一切不平都好似淡了。
等到十年后,我成了府上最老的丫鬟。
小少爷终于回来了。
听说他立了军功,成了英勇的小将军。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艳羡地围着我:
秋棠姐姐可算要苦尽甘来了。
苟富贵,勿相忘啊。
可少爷真的会娶秋棠姐姐吗?
最后这句问得我也忐忑起来。
恰在此时,院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陌生男人携妻带子地站在门口。
他先是发怔,然后满是诧异地看着我:
秋棠?你还未嫁人吗?
一时间,我只觉得浑身的血往脸上涌,手脚都好像不会动了。
小少爷好似浑然不觉,笑着走进来。
抬手给我们大家伙介绍身边的人:
这位是你们的夫人,当初她不顾一切跟我走了,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能辜负她。
当着众人的面。
少爷的话就像一记耳光,重重扇在我脸上。
如今回忆起来,仍觉得火辣辣地疼。
3
而这一世。
我再次看着小少爷离开的背影,却在柴房安稳睡了一宿。
翌日被押送到三夫人面前拷问。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充满鄙夷:
你家少爷哪去了?还不如实招来
前世我满心都是小少爷。
挨遍了酷刑,也不肯漏出半个字。
最后若不是二爷路过时将我救下。
我恐怕就成了暗窑里那千人枕万人骑的娼女。
想到这,心中一阵后怕。
三夫人见我缄默不言,这就要行刑。
我忙回过神道: 且慢
之后三夫人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就连付晓兰跟着小少爷跑了的事也没落下。
三夫人听后,当即有些疑惑:
我儿不是跟你纠缠不清吗?怎么又扯上付家那个庶女了?
我垂眸揣测: 或许少爷真正喜欢的人是她吧。
三夫人顿时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我就被遣送回老夫人的院子,听候发落。
4
老夫人其实并不老,小老爷二十余岁。
她对我这个给过继子难堪的大丫鬟,还有些许印象。
秋棠是吧?
你说你当初要是答应给二爷做妾,这会儿只怕孩子都有了吧。
我忙道不敢: 正妻未过门,奴婢岂敢私生。
老夫人乜斜倦眼: 你是个能耐人,哄得小少爷死活要娶你,连家也不要了。
小少爷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子,她这里哪有我出言狡辩的地方。
我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约莫跪了一盏茶的功夫。
老夫人乏了,被众人扶到里间去歇息。
才进去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人通报:
二爷来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了动静。
先是放置木板,又是搬抬轮椅。
惹得老夫人身边的金嬷嬷拧眉出来看:
我们老夫人睡下了,不管你们这些人有什么事,都得听传唤。
她睡她的,爷提前候着就是。
忽地,一道曾经熟悉。
如今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出现。
5
之前听外院的人说起——
二爷这几年在外立业,生意做得极大,又兼管家族庶务。
金嬷嬷轻易不敢惹他,只得缩头讷言:
这……自然是行,老奴不过是怕二爷贵人多忙事,白白耽误您的时间。
二爷没再说话,反倒用自带的茶具煮起了茶。
金嬷嬷闻着四溢的茶香也没辙。
在我面前干站了一会儿,就回里间请示去了。
此时,我双腿已经跪得没有知觉,全凭意志支撑着身子。
等金嬷嬷再出现时,我只听到她说:
二爷要的洒扫丫鬟不好找,正好秋棠这丫头还没着落,二爷若不嫌弃就赶快领走吧。
从我院子里赶出去的丫鬟,如今又要我收回去,这是什么道理?
那道沉稳且冷冽的男声多了些许恼意。
把金嬷嬷这么个能言善道的主,也整得不会说话了。
那二爷要如何?
只听二爷指节敲着檀木椅,有些漫不经心:
让秋棠跟我低头认个错。
我忽然笑了起来。
心里泛起一点酸,整个人止不住地摇晃了几下。
背后的汗水流到伤痕遍布的臀上,仿佛千万根针在刺一般。
疼得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我隐约听到了二爷的声音。
他在叫我的名字,急切地说着什么,可我怎么也听不清了。
6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厢房里。
眼前通亮,采光较好,不像下人住的倒座房。
再欲打量,就听到外间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徐郎中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人还未醒?
要不小的再去请徐郎中来望望?
嗯,你快去快回。
语毕,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离开。
不待我有何反应,刚才说话的人已经转动轮椅进来了:
原来已经醒了。
我沉默了一会,猛地坐起。
谁想身下的痛感似成群结队般袭来。
脸上血色尽褪,浑身发颤。
乱动什么?真可惜你这人模人样的长相,却是个蠢物。
再见昔日的旧主,我觉得他变了许多。
不过对我,依旧刻薄。
二爷一脸漠然,靠近了问: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沉思了下。
发现除了道谢,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初老夫人要将我指给二爷做妾,我怎么也不肯。
而二爷本就是敏感多疑的性子。
得知我不肯后,便觉得我嫌弃他是残废。
跟我置气了三个多月。
我实在受不了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只得求到老夫人面前。
求她老人家: 发发慈悲,给我换个主子伺候吧。
老夫人当真是菩萨心肠,竟调我去小少爷的书房掌管文墨。
自那时起,我再也没见过二爷。
也无颜再见。
如今遇难能得他收留,我心里既喜且悲。
可再三道谢后,二爷更是不耐:
我那小侄儿已经远走高飞,你当真要守身等他?
我叹了一声: 不等了。
7
等有什么用?
小少爷这会儿都跟付家小姐海誓山盟了吧?
正想着,二爷猛地凑近来,握紧我的双肩问:
那你日后打算如何?
我瞳孔微张,下意识地往后仰身。
只怪这位爷生得实在太好。
面如敷粉,眉若墨画。
那双孤僻冷淡的凤眼,更似水中月。
又因常年吃药,周身染上一股子苦香。
这香味不熏人,反叫人头眼发眩。
可我怎知如何呢?
二爷的心思比千斤还重,比海还深。
我想起刚到他身边伺候的时候,成天提心吊胆。
说话要过三遍脑子。
只因说错一句他便阴沉个脸,需哄上三天三夜才和缓。
做事更要三思后行。
哪怕一个眼神不对,他就得记一辈子。
好话说尽都不管用,还时常翻旧账。
就这样一个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主子。
我真受够了。
然而二爷见我沉默不语,却是急红了眼:
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陆越?他一个血气方刚的主子爷,你真以为他会为你守身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