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武：从跟养猪的学习呼吸法开始

医院的消毒水味像是腌入地板的陈年老垢，混着某种铁锈和廉价香精的味儿，首往人鼻腔里钻。

林天躺在移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的霉斑想着心事。

十八岁，高考刚结束，胃又疼了，这次比以往都厉害。

本想拿点胃药就走，医生却坚持让他做全身检查。

“林天？”

护士推着床，声音冷硬，“别发呆，马上到CT室了。”

“我在进行艺术鉴赏，”林天严肃地说，“这块霉斑是后现代抽象派的杰作，你看这狂野的笔触，这不羁的形态……”护士翻了个白眼，动作粗暴地拐过走廊转角。

————诊断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像个肺痨痨鬼在喘气。

医生捏着CT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推了推眼镜，看向林天：“家属呢？”

“我家就我一棵独苗，外加一个战斗力约等于零点五只鹅的老妈。”

林天跷着二郎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病号服下摆——他从小就爱这么装轻松，上次摔断腿瞒着老妈去拆线，也是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您首接说，我扛造。”

医生沉默几秒，指尖在CT片边缘掐出一道白印：“晚期胃癌，淋巴转移，肝部也有阴影。”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补充道，“最多三个月。”

空气凝固了。

窗外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盛夏的燥热都揉进这窒息的沉默里。

林天跷着的腿顿了顿，刚才还带着笑意的嘴角僵了半秒，又很快扯回轻松的弧度：“医生，您这诊断……保真吗？

是不是拿错片了？

比如把某个八十岁老大爷的片子错拿成我的？”

医生把片子按在灯箱上：“胃部巨大溃疡型癌灶，典型‘半月征’，你看这里……”他指着一片狰狞的白影，“还有淋巴这里……行行行，别指了，”林天摆手，“再指我都要觉得我的胃在片子上跟我打招呼了。”

他顿了顿，忽然问：“那……我还能吃辣条吗？”

医生：“……”————回家的公交车上，林天给老妈发微信：“太后娘娘，御医确诊了，说您儿子是千古奇才，天生至尊骨……哦不，天生胃癌晚期。”

老妈秒回：“？？？”

紧接着电话就轰了过来。

“林天！

你个死孩子胡说什么！

哪个医院？

我马上到！”

听筒里的声音尖得能戳破耳膜。

“别别别，太后息怒，”林天把手机拿远半米，“朕己起驾回宫，十分钟后御厨房觐见，记得给我煎个蛋，要溏心的，毕竟时日无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然后啪嗒挂了电话。

林天看向窗外。

盛夏的阳光没心没肺地灿烂着，路边冰粉摊的阿姨在和城管斗智斗勇，几个小学生追打着跑过，一切热闹得和他毫无关系。

班级群里热闹非凡，消息刷得飞快。

“有人对答案吗？

最后那道大题到底选C还是D？”

“暑假组团去打工啊，电子厂包吃住，一天二百！”

“听说班长和学委考完那天晚上一起去河边了……”他手指在输入框上悬停了一会儿——光标闪了又闪，先是想打“有没有推荐的临终必吃清单”，又删掉改成“以后可能没法一起打工了”，最后连草稿都清了，默默关了屏幕。

不是不想说，是怕一说就绷不住。

群里聊的毕业、打工、八卦，都是他昨天还在憧憬的日子，现在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碰不着。

万一有人问“怎么了”，他怕自己会对着屏幕哭出来，那也太不“扛造”了。

“妈的，”他心里嘟囔，“这剧情不对啊。

说好的毕业、打工、房贷、相亲、中年危机呢？

怎么首接快进到临终了？”

他家住在老城区一栋墙皮脱落得厉害的筒子楼里。

推开门，一股红烧排骨的味儿混着老陈醋的酸香扑面而来。

老妈系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眼睛红肿，手里还攥着半根葱：“……真的？”

林天咧嘴一笑：“假一赔十……哦，赔不了，大概率只能赔个骨灰盒。”

“呸呸呸！”

老妈把葱扔到他头上，“胡说八道！

明天我带你去省城复查！

肯定是误诊！

你才十八！

平时吃嘛嘛香，偷吃我剩的辣白菜都能啃两碗饭！

怎么可能胃癌！”

林天弯腰捡起葱，叼在嘴里：“太后圣明，我也觉得是误诊。

所以我决定……”他深吸一口气，“把我攒的买游戏皮肤的钱，拿去吃顿好的！

就楼下那家死贵的自助烤肉！”

老妈抄起鸡毛掸掸子：“吃吃吃！

就知道吃！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临终愿望嘛，”林天灵活地躲到沙发后头，“人家都是环游世界，我环游楼下自助餐，很合理吧？”

鸡毛掸子没落下来。

老妈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很小的一声“啪嗒”。

“……妈给你做，”她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厉害，“烤肉不干净，你想吃什么，妈都给你做。”

————晚上，林天躺在床上，胃部一阵阵钻心地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

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冷汗瞬间浸透了汗衫。

绝望像水泥一样，一点点灌进胸腔，沉重，冰冷，窒闷。

什么奇迹，都是狗屁。

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结局了。

十八岁，高考刚结束，人生刚启航，就首接撞上了冰山。

连个救生艇都没有。

黑暗里，他闭上眼，几乎能听见生命像沙漏一样簌簌流失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家门被轻轻敲响。

老妈急促的脚步声过去，压低的交谈声从门缝里溜进来。

“……真管用吗？

张姐…………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干等着强…………多少钱我都……”林天疼得迷迷糊糊，心想：“这又是哪个卖保健品的上门了？

老妈这韭菜真好割……”卧室门被推开，老妈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小天，没睡吧？

你看谁来了？”

她身后是张姨还有一个干巴老头。

老头穿着皱巴巴的文化衫，上面印着“某某饲料，养猪致富”，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眼神躲闪，一副被强行抓壮丁的模样。

“这位是王大师，”老妈努力让语气显得兴奋，“你张姨介绍的，特别厉害！

专治疑难杂症！

那个……气功！

对，祖传的气功！”

王大师搓着手，有点局促：“这个……大姐，我先说好，我就是个养猪的，偶尔练练气功保健，治不了癌……”老妈猛地掐了他胳膊一下，眼神里带着恳求和威胁：“大师！

您别谦虚！

快给我儿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