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根有点歪

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懒汉的哈欠，慢悠悠地笼罩着小小的靠山村。

村东头那间最不起眼的茅草屋里，突然爆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的呐喊。

“林——小——乐！

你个皮猴子！

太阳都快晒糊屁股蛋了，还不赶紧给我滚起来砍柴去！”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膀大腰圆、手持锅铲的妇人，正是本村著名“高音喇叭”、林小乐他娘——林王氏。

这一嗓子，足以让屋檐上打盹的麻雀一个激灵栽下来，也能让村口打鸣的公鸡羞愧地闭上嘴。

茅草屋内，简陋的木板床上，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正蜷成一团，用破旧的薄被死死蒙住脑袋，试图抵挡这每日准时响起的“晨间号角”。

他就是林小乐，靠山村土生土长、人见人……嗯，至少他娘见了他就想挥锅铲的普通少年。

“唔……娘，让太阳再睡会儿……它昨天……昨天锄地累着了……”被窝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伴随着吧唧嘴的声音，估计梦里正啃着啥好东西。

“我让你睡！

我让你累！”

林王氏“哐当”一声把锅铲敲在门框上，震得整个茅屋都仿佛抖了三抖，“再不起来，今早的窝窝头可就没你的份了！

全喂村口阿黄！”

“阿黄”是条瘦骨嶙峋的土狗，但它的伙食待遇，时常成为林小乐起床与否的重要参照物。

话音未落，只见那团被子猛地一掀，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弹射而起，动作之迅捷，与方才赖床的模样判若两人。

“起了起了！

娘！

我起了！

给阿黄多浪费啊，还是塞我肚子里比较实在！”

站在地上的少年，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褂，头发睡得像一团顽强的鸟窝，脸上还带着枕头压出的红印子。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和……对窝窝头的深切渴望。

他身形不算壮实，甚至有点瘦，但手脚麻利，一看就是漫山遍野跑出来的野小子。

林小乐，靠山村资深村民，人生最大理想：顿顿有肉吃，天天能睡到自然醒。

目前看来，这两个理想实现起来都颇有难度。

他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两个糙面窝窝头，喝了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然后在他娘锅铲的“亲切”指引下，扛起那柄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柴刀，趿拉着露脚趾的草鞋，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一走出自家小院，林小乐就像是鱼儿入了水，那股懒洋洋的劲儿瞬间消散大半。

靠山村，这名字取得相当实在，因为它就死死“靠”在一片连绵的大山脚下，村子小得地图上都找不着点儿。

村里满打满算就几十户人家，房子歪歪扭扭，村民咋咋呼呼，鸡飞狗跳是日常背景音乐。

“哟，小乐，又帮你娘砍柴去啊？”

村口的老槐树下，正蹲着晒太阳的李老汉咧着嘴笑，露出仅剩的三颗牙。

“李大爷早！

您老今天这太阳晒得，精神头足得快赶上村西头张婶家那只总想上天的大公鸡了！”

林小乐笑嘻嘻地回话，脚步却没停。

李老汉愣了半天，才琢磨过来这好像不是纯粹夸他：“嘿！

你这臭小子……”林小乐早己一溜烟跑远了。

一路上，招呼声不断。

“小乐哥哥，你看我抓的蚂蚱！”

鼻涕娃牛蛋举着一个小草笼跑来。

“嗯，肥！

够你家老母鸡开顿荤了！”

林小乐煞有介事地品评。

“小乐，昨儿个布下的套子逮着野兔没？”

扛着锄头下地的赵叔问道。

“唉，别提了赵叔，兔子毛没见着，套住隔壁村二狗子一只破鞋，他正满世界找呢，我可不敢认……”林小乐一脸“愁苦”。

这就是靠山村的日常，简单，热闹，还有点无厘头。

林小乐如鱼得水，他脑子转得快，嘴巴贫，虽然偶尔调皮捣蛋，但心眼不坏，村里大人对他又是头疼又是忍不住乐。

穿过村子，就是后山。

柴刀在手，天下我有……至少后山的枯枝烂叶归他管。

砍柴是个枯燥活儿，但林小乐总能给自己找点乐子。

比如追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追出二里地，研究一窝蚂蚁是怎么搬家的，或者对着形状奇怪的云朵发呆，猜想哪朵像张大叔发怒时的脸。

正当他砍柴砍得有点无聊，琢磨着是掏个鸟窝还是堵个蚂蚁洞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和低低的啜泣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猫着腰，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只见村里最胆小的小丫头片子，村尾孙婆婆的孙女小花，正红着眼圈，对着一个树洞抹眼泪。

“小花？

咋了？

谁欺负你了？

跟哥说，哥帮你……告诉他娘去！”

林小乐把柴刀往腰后一别，摆出一副“大哥”派头。

小花抽抽搭搭：“呜……小乐哥哥……我、我娘给我煮的鸡蛋，掉、掉树洞里了，掏、掏不出来……回家娘要骂的……”林小乐凑近一看，那树洞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一颗白煮蛋正卡在中间偏下的位置，徒手确实够不着。

“嗨！

我当多大点事儿呢！”

林小乐一拍胸脯，“看我的！”

他左右瞅瞅，折了一根细长的树枝，捋掉叶子，做成简易夹子。

然后趴在地上，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进树洞里去，嘴里还念叨着：“鸡蛋鸡蛋快回来，小花等你等得哭歪歪……”捣鼓了半天，累出一头汗，鸡蛋纹丝不动。

小花眼看又要哭出来。

林小乐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小花，你去帮我找几颗小石子来，要差不多大的。”

虽然不明白要石子干嘛，但小花还是乖乖去找了。

林小乐则找来一些干枯的细草茎，小心翼翼地编织起来，手法居然还挺熟练。

不一会儿，小花捧着几颗石子回来了。

林小乐也编好了一个简陋的小草网兜。

他把石子一颗颗放进网兜，然后小心地垂进树洞，让那装有石子的网兜轻轻落在鸡蛋下方。

“嘿咻！”

他慢慢提起草绳，利用石子的重量和草网的托力，一点点地，竟然真的把那颗“闯祸”的鸡蛋给带了上来！

“哇！

小乐哥哥好厉害！”

小花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比山花还灿烂。

林小乐得意地一甩根本不存在的刘海：“小意思！

以后这种事儿，包在我身上！

不过……”他压低声音，“可别告诉我娘我趴地上了，她新给我补的裤子……”小心地把鸡蛋擦干净，递给小花，看着小丫头欢天喜地跑回家的背影，林小乐心里那点小得意都快溢出来了。

助人为乐嘛，虽然肚子好像更饿了一点。

日头渐渐升高，林小乐的肚子也开始敲锣打鼓地抗议。

柴火砍得差不多了，他扛起那一小捆柴，慢悠悠地往家走，心里盘算着中午能不能蹭到点咸菜疙瘩以外的吃食。

刚走到村中央那棵据说有几百岁的老槐树下，就看见一群半大孩子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兴奋得像是发现了宝藏。

“怎么了怎么了？

挖到山参了还是捡到金疙瘩了？”

林小乐凑过去，把柴火一放，脑袋挤进人堆。

只见孩子王铁柱手里正捧着个东西，那东西在阳光下闪着一种……油乎乎、诱人的光。

是半只烧鸡！

虽然看起来像是被谁啃过几口，但对这些一年到头难得见几次荤腥的村里娃来说，这无疑是顶级美味了！

“我在后山捡的！”

铁柱得意洋洋，仿佛捡的不是剩鸡，而是玉皇大帝的御赐金牌，“还香着呢！

肯定是大户人家上山游玩落下的！”

所有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那半只烧鸡，口水咽得咕咚响。

铁柱环视一圈，很是享受这种被瞩目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咳咳！

见者有份！

但是……谁想要，得拿好东西来换！

或者……叫我一声大哥！”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点犹豫。

叫大哥容易，但拿好东西换？

他们有啥好东西？

林小乐的眼睛早就黏在烧鸡上了，肚子里的馋虫闹得更凶。

他眨巴眨巴眼，突然叹了口气，摇摇头，一副惋惜无比的表情。

“唉，可惜啊，真是可惜了……”铁柱一愣：“可惜啥？”

林小乐指着那烧鸡，痛心疾首：“铁柱哥，你没发现吗？

这鸡颜色不对啊！

你看这油光，泛着点青黑色！

还有这香味，细闻是不是有点酸？”

他这么一说，所有孩子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仔细打量那烧鸡。

铁柱也有点慌，强自镇定：“胡、胡说！

哪有什么青黑色？

哪酸了？”

“真的！”

林小乐表情严肃，“我上次跟我爹去镇上，听那酒楼伙计说，有一种病鸡，吃了能让人肚子疼三天三夜，上吐下泻，最后还得找张郎中扎针！

扎屁股针！

老疼了！

症状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他描绘得活灵活现，尤其强调“扎屁股针”，让所有男孩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屁股，脸上露出恐惧。

铁柱的手开始有点抖了：“真……真的假的？

你别唬我！”

“我唬你干嘛！”

林小乐一拍大腿，“我是为你好啊铁柱哥！

你快仔细看看，这鸡脖子那里，是不是有个小疙瘩？

对！

就那儿！

病鸡特征！”

铁柱顺着他的手指一看，烧鸡脖颈处的皮肉确实有点凹凸不平，心里顿时信了七八分，脸色发白。

“那……那这怎么办？”

他拿着这半只烧鸡，仿佛拿着个烫手山芋。

“还能怎么办？

赶紧扔了啊！

扔远点！

最好埋起来！

免得害了别人！”

林小乐一副“我是为你着想”的正首模样。

铁柱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对“扎屁股针”的恐惧，哭丧着脸：“那……那我不是白捡了……总比拉肚子强啊！”

林小乐催促道，“快去吧快去吧！”

铁柱终于一狠心，捧着那半只“病鸡”，飞快地跑向村外的小河边，估计是去找地方埋了。

孩子们见没戏看了，也纷纷散去。

林小乐看着铁柱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扛起自己的柴火，脚底抹油，嗖一下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七拐八绕，抄近路首奔村外小河的上游方向。

跑到一个僻静无人的河湾处，他放下柴火，找了个树丛躲好，耐心等待。

没过多久，只见铁柱气喘吁吁地跑来，西下张望无人，抡起胳膊，使劲把那半只烧鸡扔进了河里，然后像是怕被传染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小乐嘿嘿一笑，等铁柱跑没影了，立刻窜出来，折了根长树枝，跑到下游一点的位置，轻轻松松就把那顺水漂下来的半只烧鸡给捞了下来。

河水清澈，刚好洗了洗。

他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美滋滋地啃着“战利品”，虽然有点凉了，但肉香十足！

嗯，大户人家的烧鸡，味道就是不一样！

“唉，我这也是为了铁柱好，免得他吃坏肚子。

至于浪费粮食嘛，是最大的罪过，还是让我来承受这份罪孽吧……”他一边啃，一边摇头晃脑地给自己找理由，心里毫无负担。

吃饱喝足，还把油乎乎的手在河里洗干净，确认身上没留下什么证据，林小乐这才心满意足地扛起柴火，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悠哉游哉地往家走。

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这个小小的山村少年，用自己的“小聪明”，成功地解决了一顿午餐，并且对今天这“充实”而“有意义”的一天感到非常满意。

他不知道的是，几天之后，一场彻底改变他命运的风波，即将降临这个平静又有点搞笑的小山村。

现在的他，只想着：晚上吃啥呢？

能不能把早上省下的那个窝窝头也要过来……嗯，这就是林小乐，靠山村快乐的穷小子。

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