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花街

临江城的秋，总被一层化不开的雾缠裹着。

尤其是城南那条被本地人称作“花街”的巷子，更是常年云雾缭绕，即便是响晴的天，阳光也得费些力气才能穿透那层朦胧，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花街不长，两旁多是些年头久远的木结构小楼，飞檐翘角藏在雾里，像水墨画里晕开的淡墨。

这里并非真的开满鲜花，反倒因雾多湿重，墙根常生着暗绿色的苔藓，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潮湿的木头味，混着偶尔从哪家窗棂里泄出的脂粉香，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沈砚之提着一盏羊角灯笼，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灯笼的光晕不大，只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雾气被灯光染成淡淡的黄，像流动的纱。

他刚从城西的“晚香楼”出来，作为临江城小有名气的画师，今晚被请去为楼里的头牌画一幅肖像，耽搁到了深夜。

“嗒，嗒，嗒。”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像跟在他影子后面。

沈砚之脚步微顿，雾里的寂静被这声音搅得有些异样。

他回头望去，灯笼的光刺破浓雾，却只照见空荡荡的巷子，那脚步声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皱了皱眉。

花街这地方，夜里本就少有人走，何况是这样的浓雾天。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他甩了甩头，把那些怪力乱神的念头驱散，只当是自己听错了，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的住处就在花街尽头，一间租来的小院落，院里种着一株老梅，此时枝桠光秃秃的，在雾里像幅剪影。

再有几步就到院门了，沈砚之正要加快脚步，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右侧一栋小楼的二楼窗棂后，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那栋楼是“听风苑”，据说以前是家戏班的落脚处，后来戏班散了，就一首空着，平日里少有人问津。

沈砚之停下脚步，举着灯笼望向那扇窗。

窗纸是暗黄色的，蒙着厚厚的灰，雾从窗缝里钻进去，又漫出来，什么也看不清。

或许是只猫吧，他想。

正要转身，那扇窗“吱呀”一声，竟被推开了一道缝。

一股更浓的、带着些微腥气的冷风从缝里灌出来，卷着雾，打在沈砚之脸上。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举起灯笼往前凑了凑。

就在这时，那道缝里，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很大，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仿佛与雾融为一体。

沈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灯笼差点从手里滑落。

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雾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那双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窗后的影子动了一下，像是要把脸凑得更近。

沈砚之猛地后退一步，握紧了灯笼，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谁在那里？”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

只有雾，依旧无声地流动着。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与那双眼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炷香的功夫，那扇窗“啪”地一声，又合上了，严丝合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沈砚之站在原地，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窗，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巷子，只觉得这花街的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都要沉。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快步走到自己的院门前，掏出钥匙，手抖了好几下才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他闪身进去，反手把门闩插好，后背抵着门板，大口地喘着气。

院子里的雾更浓了，老梅树的枝桠在雾里晃动，像有无数只手在招摇。

沈砚之提着灯笼，快步走进屋里，“砰”地关上房门，才觉得那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那双眼睛，总在他脑海里盘旋。

那不是寻常女子的眼神，里面没有惊慌，没有羞怯，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的悲欢。

听风苑里，怎么会有人？

沈砚之坐在桌前，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雾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给花街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

沈砚之推开院门，昨夜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

他下意识地望向听风苑的方向，那栋小楼静静地立在那里，二楼的窗依旧紧闭着，与平日里并无二致，仿佛昨夜的那双眼睛，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摇了摇头，或许真的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吃过早饭，他像往常一样，提着画具去街上写生。

临江城的早市很热闹，叫卖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驱散了花街的寂静。

沈砚之找了个街角的茶馆坐下，点了一壶茶，准备画一幅早市的景象。

刚铺开宣纸，就听到邻桌的几个茶客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

昨晚城西的李掌柜，在花街附近失踪了。”

“失踪？

怎么回事？”

“说是昨晚喝多了，非要自己走回府，结果今早家里人发现人没回来，派人去找，只在花街路口找到了他的帽子。”

“花街？

那地方邪乎得很，尤其是夜里，雾气那么大……可不是嘛，前几年也有过几个人，夜里在花街附近走，就再也没出来过……”沈砚之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李掌柜他认得，是做绸缎生意的，为人还算和善。

他失踪了？

还是在花街附近？

他想起了昨夜那双眼睛，想起了听风苑那扇紧闭的窗，心底的寒意又悄然升起。

“你们说，会不会是……”一个茶客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跟听风苑有关？”

“嘘！

小声点！”

另一个茶客连忙制止他，“那地方的事，别乱说！”

“我也就是说说……”那人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沈砚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己经有些凉了。

听风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放下茶杯，收拾好画具，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听风苑的方向走去。

他想去看看，那栋神秘的小楼里，到底有什么。

听风苑的院门紧闭着，门环上锈迹斑斑，旁边的墙头上长满了杂草。

沈砚之绕着院子走了一圈，院墙不算太高，但上面布满了碎玻璃碴，显然是防止有人翻墙进去。

他走到昨夜看到的那扇窗下，抬头望去。

窗纸依旧是暗黄色的，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犹豫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扔向窗棂。

“咚”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任何回应。

沈砚之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墙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心中一动，连忙走过去。

那是一丛茂密的灌木，枝叶间似乎藏着什么。

他拨开枝叶，看到了一只小巧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一朵将开未开的梅花，做工精致，只是沾了些泥土和露水。

这只鞋，是谁的？

沈砚之捡起绣花鞋，鞋面上的梅花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与花街空气里的脂粉香有些相似，却又更清雅些。

他拿着绣花鞋，站在听风苑的墙外，望着那扇紧闭的窗，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雾锁的花街，这神秘的小楼，失踪的人，还有这只绣花鞋……它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沈砚之握紧了手中的绣花鞋，他知道，自己恐怕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平静地在这条花街上生活了。

那扇窗后的秘密，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探寻。

而他并不知道，这探寻的背后，等待着他的，将是怎样一段迷雾重重的过往，和一场难以预料的命运纠葛。

花街的雾，才刚刚开始弥漫。